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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顧真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卻正發現自己趴在數十丈高的城闕之上,底下朔風凜冽呼嘯而過,橫街上的一團亂象都似離自己很遙遠——
「顧拾呢?」他喃喃,「顧拾呢,顧拾的馬車呢?!」
☆、第42章
北闕城門訇然中開, 顧拾駕著那輛殘破的馬車毫無顧忌地駛了進去。
驚魂未定的阿寄好容易扶著憑几坐起來, 她身著的盛裝上濺了不知是誰的血, 卻因了大紅的衣色而看不出來。她的目光盯著眼前少年筆直的後背, 那挺拔的、修長的、一絲不苟的身軀……
他昨夜敢將顧真的眼線全數殺死在王宅之中,就已經做好了跟顧真決裂的準備了吧?而顧真得知消息,也不甘示弱, 就在這橫街上布滿了埋伏……
沒有什麼取巧的機關,也沒有什麼事半功倍的策略。所需要的, 只有刀劍和血肉而已。
飛奔的馬兒嘚嘚踏過一地鮮血, 帶著破碎的車廂沿馳道逕自奔入未央前殿,直到那宮殿之前的百級白玉石階下才猛地停住。
甬道兩旁站滿了來為齊王賀喜的官員, 本因外間兵戈聲響而惶惶然議論紛紛,這時候見了這架馬車都是大驚失色。
馬車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阿寄險些又要摔倒,下一刻就被顧拾打橫抱了起來。
她倉促間摟緊了他的脖頸, 抬眼去瞧,只見到他下頜的冷硬輪廓, 像一彎遙遠高懸的冷月。
他要做什麼?她心中驚疑不定,而他已抱著她一步步爬上了那巍峨的台階。
天空是陰沉的冷銀色,他的懷抱很穩,一無憑恃的感覺卻令她手腳發涼。
他終於將她放下來時, 她還趔趄了一下。
「太常呢?」他皺起眉頭掃了一遍遙遠階下的眾位大臣,厲聲道。
一名禮官從人群中撲跌出來,慌亂地扶好自己的冠帽, 「殿……殿下!」
「為孤和王妃成禮。」顧拾看了他一眼,聲音沉了下去。
太常愣住了。他還沒回過神來,齊王已拉著王妃舉足邁入了未央前殿。
***
前殿中已布置妥當,深紅玄黑的帷幔之中,供奉著天地祖宗,牌位下是盤、杯、卺、案,俱都小心地由整塊紅綢包覆住。只是偌大的前殿裡宮婢宦侍已然一個不見,那太常官走到門邊見這蕭然景狀,心中恐懼到了極點,身子抖如篩糠,橫下心來,轉身便跑。
顧拾回過身,卻來不及開口叫住他。那太常奔到階下去,不知說了什麼,殿外的官員班列徹底地亂了,吵吵嚷嚷地俱都往外逃去。
一陣蕭疏的風穿過這空曠大殿,帶得滿殿簾影拂動如鬼影。長明燈里燭光撲朔,映出一級一級鋪了紅氍毹的台階,台階上方是皇帝的御座。
顧拾不敢去看身邊的女子,只慢慢地抽回了手,又往外走了一步。
大雪之後,長天空曠,層層疊疊的殿宇上積雪未消,黑白鋪陳,顯露出舊朝未及修繕的荒涼破敗的意味。長安城橫橫豎豎的街道間都響起了兵戈之聲,混亂的巷戰中,手無寸鐵的百姓們四散奔逃,全在宮牆之外擰作一團模糊的吵嚷。
顧拾聽了一會兒,高處的風灌入他玄黑的衣袖,極冷,仿佛還含著雪片。他沒有料到站在這樣的地方,會是這樣的冷。
從宮中情形來看,顧真的軍隊未能反攻回來,大約是全被困在宮外的巷戰里了。他想他應是要成功了。
可是他的心中卻還沒能感覺到喜悅,反而沉甸甸的,像用細線拴了一塊鉛墜子。
有人走到了他的身邊來。他沒有轉頭去看,而她卻握住了他的手,又緊了緊。
他低下頭,足履輕輕地踢著地上的磚紋,臉上是淡淡的笑:「委屈你了,詩禮傳家的出身,卻不能同我成一場好好的禮。」
阿寄搖了搖頭,他沒有看見。
她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跟自己往裡走。顧拾心中一動,卻見她走在前面,步履端莊平和,高挽的髮髻上垂落下來彩鳳銜珠的金步搖,那珍珠墜子便在他眼前輕悠悠地晃蕩。
從長案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她揭下了那塊長長的紅綢,輕斂長袖執起了酒壺——
她低垂眼帘,纖纖的指尖壓著壺蓋稍稍傾斜,清亮的酒液便汩汩而出,斟滿了兩隻青銅卺。而後她放下酒壺,又摘下發上銀簪,往卺中探了探。
無毒。
她回頭看著他。
她沒有笑,他卻覺得她分明是在笑,那麼溫柔,那麼安靜。
他便好像中了魔一般走上前。方才在生死拼殺中猶面不改色的,卻在這無人能見的空蕩蕩殿宇里感到喉頭髮苦。他吞咽了一下,眸中含著憐惜和愧疚,「阿寄……」
她卻只遞給他一隻卺,自己手中也捧著一隻。
兩隻酒卺以彩色絲線相連,象徵著夫婦二人從此再也不能剪斷的羈絆。
沒有儐相,沒有司禮,沒有熱鬧的朋友,沒有快樂的親人。
他們的結合,是在文初二年正月廿六,一個極冷、極暗淡的黃昏。這一日沒有太陽,入夜之後亦不見星月,鐵幕一般的黑暗蒼穹之下廝殺不絕,羽林衛與舊北軍在長安城中陷入了長久的巷戰。
卺中酒喝乾,青銅的卺落在地上,旋了兩旋才停住。顧拾對她微微地笑,眸中含著柔軟的醉意:「阿寄。」
阿寄默默地凝望著他。
顧拾的笑容眩目,底下卻似泛著酒的澀味:「阿寄,做我的皇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