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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殿外候著的李直慌慌張張地奔進來,「陛下?」
「那個宮女呢,怎麼還不回來?」顧真冷聲道,「這都什麼時辰了,朕還特意給她撥了羽林衛,她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回、回陛下!」李直道,「石蘭,石蘭她還沒有回來,奴婢一直看著的——」說著又著意看了袁琴一眼,聲音小了些許,「陛下,奴婢覺著,那邊可能指望不上了……不如,早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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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大婚的喜氣,即使身在未央宮深處的掖庭也能感覺得到。
正月廿六的破曉時分,秦笑從床底拖出來一隻久被塵封的竹編衣篋,裡面堆疊著她從昭陽殿帶出來的各色衣裳,將上面蒙著的淺紗揭去,便顯露出鮮艷明媚的顏色來。似乎是被這些奼紫嫣紅耀花了眼,秦笑一時怔了怔,而後迷茫地笑了。
她一件件地理出來放在床上,時而拿起來放在自己身上比一比,時而又稍稍一披湊到鏡前去。花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決定好要穿什麼,而這時日光已斜斜地漏入了窗扉。
阿寄已同她說好,屆時會讓人來請她的。她猜測也就是張迎了,那是個機靈的孩子。思緒飄飄蕩蕩,又想起阿寄那副誠懇而柔和的模樣來。
她真希望阿寄就是她的小妹。這樣,就好像她在這世上難以實現的一切,都可以交託給這個小妹去實現了一般。她已經老了,也不再有自己愛和愛自己的人,自從殺了鄭嵩之後,她便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已迅速地流逝掉。
她原來只是為了仇恨而存在的啊。
「秦貴人?」有宦官尖細的聲音在外面喊。
「來了來了!」她做出滿臉笑,走到門前去開了門,笑容卻僵住了。
正朝她作著揖的是兩個她不認識的宦官,他們身後是面無表情的袁琴。
天色冷而澄明,不沾惹一分霧氣塵埃。袁琴抬起頭看她,眼中是再也不掩飾的恨意,驚得她往後退了兩步。
「……袁先生?」她喃喃,「你到底是……」
袁琴提起衣襟慢慢地走上了台階,走進了房內。他看了秦笑一眼,注意到她今日的穿著——
幽青的上衣,鵝黃的下裳,玉色衣帶盈盈一握,再披上柔軟的紗帛。她大約還沒有梳頭,一頭柔亮的長髮只挽了一個松松的髻,餘下的如瀑布垂落腰際,襯出一雙幽深的眸子。
袁琴清冷地笑了一下,「貴人這是要出門?」
秦笑沒有做聲。
「外邊風雪太重,我勸貴人,還是不要出門的好。」袁琴拍拍手,兩個宦官便呈上來兩隻金漆托盤。
秦笑掃了一眼,一條白綾,一把匕首,和一杯酒。
她突然就笑出了聲,「這是陛下的主意,還是袁先生的主意?」
袁琴沒有回答。他看著兩個宦官走出去、帶上了門,才轉過頭來,「陛下很喜歡你。」
秦笑抬了抬眉,「哦?」
袁琴道:「秦貴人,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願意,這世上任何男人就都會喜歡上你?都會為了你,拋家棄子,殺人放火,在所不惜?」
秦笑頓住,半晌,「袁先生這是何意?」
「你不必叫我袁先生。」袁琴冷淡的話語裡終於裂開了罅隙,「我也不姓袁。」
秦笑抬眼,一分分、一寸寸地審視過他的臉。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過於冷硬的輪廓,眼神卻黑得透亮,像是連分毫的渣滓都不能容下的深水。
秦笑全身一震,腦海中電光石火般想起了什麼——
「你難道是、你難道是……」她慘白了臉往後退縮,「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我不可能知道我自己是誰,對嗎?」袁琴慢慢地展開了一個微笑,「可是我娘無日無夜不提醒著我,一直到死前,她還同我說,有一個姓秦的女人,拿走了她所有的一切……」
他幾乎是從來不會笑的。而今他笑了,秦笑卻寧願自己沒有看見——
太像了!這樣冰冷無情的笑容,這樣高高在上的笑容……
他的容貌,與那個人原沒有半分相似……可這時候,她卻又覺得,那個人好像就這樣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報應,都是報應……」她低聲喃喃,目光倉皇地掠過那托盤上的東西,喉頭忽然哽了一下,「你娘、她……她還好嗎?」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這樣的一問,算什麼呢?她想起來自己當初是如何對待他們母子的,她不僅命人將他們攆出南宮,她還……
「托你的福,我娘被打斷了一雙腿,餘生都只能在床榻上度過。」袁琴的笑意更深、更冷、也更絕望,「我從三歲開始乞討為生,帶著我娘四處轉徙,也不乏有人看上了我娘的姿色……而我娘連躲都躲不開去。秦貴人,你風光了一輩子,你想像過被素不相識的男人壓在身下的滋味嗎?」
秦笑茫然地看向他,眼神里空空蕩蕩的。她何須想像?她知道那種滋味的,她也曾經……在這一刻,她終於能對自己始終懷恨在心的那個女人產生出遙遠的同情,她想乞求對方的原諒,可是已經晚了。
她只是低低地道:「當年我只有十五歲……我以為他喜歡我……就不應該,不應該和別的女人……」
她曾經被那個人驕縱得無法無天,愛也好恨也好,都絲毫不在乎旁人的感受。這是誰的錯?那個人讓她以為他將一輩子只喜歡她一個,這是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