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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張迎睜大雙眼,半晌,乖乖地去問了。店家聽後,對著顧拾行禮道:「殿下,牡丹花的圖樣是可以做的,但……但請恕小人斗膽,殿下如果要做……吉服,那就得一板一眼,禮有定式,經有明文,小人不敢亂做。」
顧拾笑了,「不是吉服,我就想做一件尋常穿的,送給我妻子。」
這話說出口時,少年的耳根微微地紅了一下,沒有人注意到。
***
在綢緞鋪里訂好了衣裳,約好正月來取,顧拾心頭輕鬆得很,逕自繞出了東市往東邊走,還囑咐張迎將買好的東西都送回宅子中去。
張迎抱著比他個頭還高的物事一件件往軺車上塞,「殿下您不回去?橫街在西邊……」
「我去城下走走。」顧拾笑眯眯地道。
「喔……」張迎嘟囔道,「那您注意著天氣,這莫不是要落雪了。」
張迎駕車離去後,顧拾抬頭看了看天。深寒不雨的初冬,只在萬里陰雲的邊緣露出一點微弱的日光,不遠處的城門樓上,鐵馬被烈風吹得悽厲作響,仿佛戰場上的鳴鏑之聲。
顧拾自西而東,一路從由繁華富庶的東市走到了平民聚居的宣平門邊。那裡有幾家不該開的酒家,尋常是給守城士卒歇息的,他在那裡見到了鍾嶙。
傍晚時分,他從酒家的屋檐下走出來,見這天,果然紛紛揚揚地落了雪。
鍾嶙從他身後走出,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便披上風帽邁步走入了黑暗之中。從方向看,鍾嶙是要出城了。顧拾並不擔心,鍾嶙執掌長安北軍多年,似乎直到現在仍對守城的小兵小卒們有著莫大的威嚴。顧拾要擔心的是自己。
鍾嶙是一把好劍,鋒刃全開,殺人利落。但顧拾不能讓一把劍傷了自己。
歸去的路仿佛比來時的路要遠了很多。將將要入夜了,天色晦暝,風颳得更緊,裹著雪粒子撲上人面。他裹緊了外袍,從巍峨而古舊的城牆底下匆匆行過,腳步慢慢地不自覺地加快了。
行到橫街外,地上已積了一層薄雪,夜色完全地籠罩了無人的街衢,勾勒出里坊宮闕鐵線鉛灰的輪廓。
不遠處就是他的舊宅了。他的步伐卻又刻意地放慢,表情也微微收斂,好像害怕驚動了什麼。
繞過一個轉角,便見到了王宅的大門。重修之後,這扇門氣度非凡,鍍金的鋪首在夜色下閃耀著光芒。
有人在門口等他,手邊是一把青竹傘。
看清那人的一瞬,他的心停跳了一拍,而後又更加強勁地躍動起來。
他在台階下停住了。
阿寄見到他,眼中一亮,連忙撐傘走下了台階,直走到與他相隔咫尺的地方,將傘抬高了為他擋住飄雪。
不知她在外面等了多久,臉色凍得白中透出了紅,一雙眼眸里仿佛融化了雪水,清透動人。她朝他微微一笑,明眸櫻唇,淡雅如霧。他不自知地凝視她半晌,忽然移開目光去咳嗽了幾聲。
他過去怎麼會覺得她是個平凡的女人?她明明是如此美麗。
她的美麗並不奪人眼目。她就像水一樣,朝而成雲,暮而成雨,朝朝暮暮纏繞在他的周身,卻仍舊令他懷疑這所有的溫柔都只是一場夢。她太令人留戀了,而留戀是危險的。
阿寄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表情,抬手為他撣去了肩頭的碎雪,又輕輕拉住他的袖子。
「等很久了?」他輕輕地笑道,手臂在她腰間虛虛地一摟,她便立時紅了臉,「你在裡面等我,也是一樣。」
她看著他,好像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他一邊往前走一邊笑著問她:「今日讓張迎送回來的東西,你都看見了?喜不喜歡?」
她點點頭,又斂了笑容對他擺擺手,示意太多了,她不需要那麼多。他看懂了,卻裝作沒看懂,反而眼睛一睜:「你不喜歡?」
她眉心一蹙,又要擺手,被他將手抓住了。兩人這時已走到了中庭,朦朧月影篩動一庭蕭疏草木,寂靜里能聽見雪花在風中溯回的聲音。
幾個僕婢從遊廊上走過,人影隨之晃動。阿寄心中有些慌張,偏更招來他的調笑:「你慌什麼,我是你要嫁的男人,又不是登徒子。」
她的目光向廊上掠了過去。他順勢抬眼,見一個眼熟的侍婢正亭亭立在枯萎的蘭花叢後,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
顧拾心中一凜,自己竟忘了宅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他正想與她招呼一聲時,石蘭卻轉身離去了。
他回過頭來,看見阿寄的臉上也沒有了表情。
***
顧拾跟著阿寄進了她的廂房。很久沒有來了,這房中瀰漫著的女子香氣令他莫名地安下心來。
他就倚著門,看她放了傘、換了外衣,她回過頭來,好像是這才發現他竟然還沒走,著意看了他一眼。
他的聲音低低的:「好久沒見你了。」
她走過來,給他將沾了雪的外袍脫下,一時又不知該擱在哪兒,便抱著他的衣裳尷尬地杵在那裡。
他不由得笑了,腳在身後一踢,合上了房門,輕輕地「砰」一聲響,在兩人心上撞出了回聲。
她倉促望過來,眼神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這幾日,你要小心一些。」他輕聲說,與她始終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那個石蘭,她不是善與之輩,很可能就是顧真派來看著你的。」
她沒料到他開口會談這件事,怔了一怔,旋而咬住了唇。片刻,復朝他一笑,好像很無奈似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