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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阿寄點了點頭。滄池就在玉堂殿後門外,她在宮裡來來去去,滄池自然是見過的。

    「我阿娘曾說想看看滄池,都被他們攔下了,不讓看。」

    阿寄心中微凜,去看他的表情,他卻笑得很溫和:「你放心,我沒事的。我只是心血來潮——不如我們今晚去看看滄池吧?」

    太陽落山之後,兩人從玉堂殿後門出來,路上遇到了幾個宮婢,阿寄尚忐忑著,顧拾卻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了,阿寄也就不得不趕緊跟上。

    「眼下這當口,皇帝尚不敢拿我怎麼樣。」一陣微涼的秋風拂過,顧拾牽住了她的手,擋在風口朝她微笑,「要趁著這秋光多出來看看,誰曉得我何時就給關回去了?」

    這話說得沒出息了,她不太愛聽,轉過頭去,他卻十分瞭然似地笑笑,一手攬過她肩往滄池邊走。夜風愈加地冷,從深而蒼蒼的水底翻攪出來,吹得兩人袍襟獵獵作響。

    兩人沿水上浮橋走到了池中漸台,許多人都見到了,卻都不敢阻攔。漸台不大,卻甚高,兩人攀到頂上的八角小亭上,仿佛御風飄舉,胸襟為之一盪。阿寄走到高台邊,手扶著白玉欄杆往下看,但見滄波千頃,月亮落入水中便碎成了千片,湛亮的微光直透入她的眼底。

    少年從身後抱住了她,撒嬌一般蹭了蹭她的脖頸,「今日風大。」

    她點點頭。心腔里好像忽然被什麼東西塞滿了,滿滿當當的感情在這月色澄明的一瞬幾乎要溢出來,卻又不得不忍住。

    不知這一生還能有幾個如斯的月夜?這般一想,便覺他的膽大妄為也可以原諒了。

    「阿寄。」他輕聲喚著,柔軟的聲音如細細的絨毛搔得她有些癢,「我時常忍不住想,你如果會說話就好了。」

    她的身子一僵,卻被他抱得更緊。

    「你如果會說話,我就可以聽見你親口說,你喜歡我。」他將臉埋在她發間,又自顧自地笑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還有些羞赧,「你一定是喜歡我的,我知道。」

    「可我有時候,又覺得你不說話是好事。」他的笑聲安靜下來,慢慢吐出一口氣,「你不說話,我才有底氣欺負你。

    「姐姐,我想起來了。

    「我們是不是見過面的?在雒陽南宮,阮太傅不在的時候,我偷了個閒……不過我已記不清你那時候的樣貌了。」

    風月沉默,山山水水拓印在宮牆裡,連帶著人也似一片單薄的紙,乘著月色飛舞。

    「若是我爹娘還在的話,我想,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他道,「若有人問我你有什麼好?我就說,你什麼都好,便連你不會說話這一點,都是好的。」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夜風吹起她的長髮,繚繞在白玉欄杆上,她一雙黑曜石般澄澈的眼瞳溫柔而靜謐地凝視著他。

    顧拾目不轉睛地看了她半天,忽然鬆口氣般笑了。

    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隻細頸漆瓶,在她面前晃了晃,半瓶子酒水晃蕩作響,「來,我們喝酒。」

    就他那點酒量……阿寄正疑惑時,他卻當先揚起頭來喝了一口,笑著凝注她。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將那一口酒對著她的嘴渡了過來。

    她險些被嗆死,兩手下意識拼命推阻,卻被他一手抓住了。他的舌頭輕輕地往前推,清澄的酒液溫柔地流入口腔,填滿了一切空虛的地方。他的另一隻手將酒瓶往地上一扔,便扣住了她的腰,在她好不容易吞咽下這一口酒之後卻更加勢不可擋地侵略進來。

    月華幽謐,將蕩漾的深澈水波映照在這片荒涼而華麗的高台之上,水光浮過兩人的衣發,反射出微渺的清芒。

    終於結束了這個吻,她頭暈目眩,扶著欄杆想咳嗽卻咳不出來,只是啞然地盯著他,全然地無可奈何。他卻好像得意極了,拍著她的背,笑盈盈地道:「阿寄,你打算何時嫁給我?」

    ***

    這樣一句仿佛隨口拈來的話,其實內里是有很大的講究的。

    阿寄既是啞巴,顧拾平素同她說話,都會挑些容易回答的問題讓她選擇「是」或「不是」。所以,如果顧拾誠心誠意,就該問一句:「阿寄,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可他自然不會這樣去問的。若是問了,卻遭她拒絕,他該怎麼辦?他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問的是:「阿寄,你打算何時嫁給我?」

    聽了這樣刁鑽的一句話,女子半晌沒有動作,朗朗的月色下,她的側影宛如病梅抱雪,沉靜而蒼白。她罕見地沒有臉紅,這讓顧拾感覺到一絲不妙的氣息。

    也許他不該這樣問的。不,也許他方才就不該強吻她。不,也許他今晚就不該帶著她上漸台上來……

    思慮太重,愈想愈錯,手在大袖底下發抖。大約是因為從小到大所擁有的東西太少,所以他學會了想要的東西就要立刻去搶,不顧後果,不計代價——即使是想要一個平靜的夜晚,也是如此。即使是想要她,也是如此。

    他做錯了麼?

    阿寄的手在欄杆上握緊了,指甲幾乎摳進了白玉雕琢的縫隙里。她到了這時候才不得不承認,她從來都不能猜中這位祖宗下一步要做什麼,在一瞬間的驚愕過後,心裡那一顆種子像是立刻就破土發芽,幾乎要將她的心腔撐破了。

    她突然辨別不清楚……太狡猾了,這個男人,他太狡猾了。她明知道自己該答應他的,自己願意答應他的,可是他不給她選擇的餘地,不會說話的她又該如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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