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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言畢,他朝顧拾深深地鞠了一躬。

    「還請齊王殿下成全。」

    ***

    進了宮門往南,宮牆愈高,光線愈暗,森森的四壁里行過,便到了掖庭。

    掖庭是一片大的區域,除卻令人聞而變色的掖庭獄外,還有十數座窄小的宮殿挨在一處,便是所謂的冷宮了。張迎帶著阿寄匆匆走過,到了一座偏殿前停下,道:「就是這兒了。」

    阿寄提著裙角走上台階,卻突然間房門大開,一隻鸚鵡呱呱亂叫著振翅飛了出來,險些往阿寄臉上刨一爪子。阿寄好不容易躲過了,便見到秦貴人倚著門朝她開心地笑。

    「你來啦?」

    好像她已等阿寄很久了一般。

    阿寄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將準備好的禮物雙手呈給她,是一隻色澤老碧的玉鐲子。秦笑收下來看了看,十分喜歡地戴在了手腕上,輕輕地晃蕩了盪,笑眯眯地道:「謝謝你。」

    她回身往裡走,阿寄也便跟了進去,留張迎在外頭守門。夏季的日頭照得這一室俱都暖洋洋的,並無半點「冷宮」的樣子,只是地上掉了許多雜亂的鳥毛,阿寄小心地跨了過去。

    秦笑道:「我今日想燉了那隻呆鳥,誰知它還會飛的。」

    阿寄不由得笑了。秦貴人是個很奇妙的女子,她好像可以掌控人的心情。

    待她坐下了,秦笑便認真地打量她兩眼,收斂了笑容:「你怎會想到來找我的?」

    阿寄靜了一靜,想起自己來此的初衷……一時又覺說不出口。

    她好像只是想找一個宮裡的朋友,能聽懂她的意思的,能給她一些指點的……她下意識地就想到了秦貴人。

    原本是寫了些字紙的,這時候全攢在手心裡,又不敢拿出來了。

    秦笑看著她的表情,仿佛瞭然地道:「是不是在宮裡太閒了太悶了,想找人說會子話?」

    阿寄連忙點頭。

    秦笑自在她身邊坐下,手撐著矮几,回頭道:「其實我在這裡幾個月了,你是第一位來看望我的人。我當初看得沒錯,阿寄,你是個好孩子。」

    阿寄低下頭,將那幾張被揉皺了的字紙慢慢撫平,給她遞出去一張。秦笑看了看,撲哧一聲笑了。

    那紙上寫的是:「多謝貴人相助。」

    「我何嘗幫過你什麼?」秦笑挑起眼眉。

    阿寄搖搖頭,想了想,又遞出去一張紙:「貴人心懷顧氏。」

    秦笑那歡暢的笑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看了一眼阿寄,這個不到二十歲的沉默少女,看起來風吹即倒般荏弱,心思卻聰慧得令人驚駭。秦笑停頓片時,道:「原來你還在安樂公身邊——啊,聽說他如今已是齊王了?」

    少女的臉上微微地泛了紅,咬著唇,卻還是點了點頭。

    秦笑沒來由地有些羨慕她。她轉過頭去,淡淡地道:「我沒有幫過你們,我只是在幫我自己。」

    阿寄復點了點頭,好像很理解她。秦笑嗤笑一聲:「畢竟我為了自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你可不要將我想得太好。」

    阿寄這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秦笑好像拿她沒了法子,嘆口氣道:「我老家有個妹妹,也同你一樣,傻傻的。」

    阿寄便又笑了。她的笑與秦貴人不同,她的笑是溫柔而安靜的,絕不虛張聲勢,也絕不喧賓奪主。她只要這樣一笑,就能讓身邊的人都平靜下來。

    秦笑亦然。她怔了一怔便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你下回何時來了……更不知道自己還有幾日好活。那個袁先生,我不知為什麼,他恨我。」她皺起眉頭,似乎自己也想不明白,「這世上恨我的人有那麼多……可他,他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讓我想到一些很不好的過去。」秦笑抬起頭,朝阿寄慘澹地笑了一笑。

    阿寄伸出手來按在她的手上,安慰地握了一下。秦笑仿佛驚弓之鳥一般縮了縮手,而後才鎮定住,緩緩地道:「阿寄,你既來了,我便求你,求你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我當年和孝沖皇帝賭氣……」秦笑艱難地說出來一句,卻又滯住,淚水已湧上了眼眶,卻遲遲落不下來。她別過頭去平靜了很久,才低聲接著道:「阿寄,外面說的,都是真的。說我朝秦暮楚,說我人盡可夫,說我為了專寵而去陷害了先帝的孩子……都是真的。」

    燥熱的空氣令人喉頭髮苦,隔著朦朧的日色,阿寄看見她蒼白的側臉,如一朵早秋里將凋的牡丹花。

    「我當年是真的好氣,我氣他為什麼要去找別的女人,又氣自己為什麼不能給他一個孩子,我氣他為什麼是皇帝,又氣自己為什麼要嫁給他……我氣糊塗了,就讓張持把那個懷孕的宮女扔出了宮去,任她自生自滅。

    「那一日他剛下朝便聽說了這件事情,橫衝直撞地到我宮裡來質問我……」秦笑的聲音漸漸變得低緩,仿佛是因為提到了那個男人,「我說,我便是殺了她又怎樣?你若是看她比我重要,你就廢了我,讓我出宮去吧。

    「可他卻又不說話了。

    「我想他應是立意要折磨我一輩子的,可他為什麼就死了呢?

    「朝政上的事我也看不明白,但我知道,他如果活著的話,一定沒有鄭嵩的機會。」秦笑逆著日光淺淺地笑,那笑容透明,便宛如是淚一般,「他死了,我又該怎麼辦呢?我看著小十被鄭嵩控制,我看著鄭嵩逼小十寫禪位詔,我那時只恨自己。我恨自己,如果把阿桓的孩子留了下來,那我也許還可以跟鄭嵩拼一拼……但我卻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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