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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這香案供的是誰,卻不題名字。」見他來了,袁琴也不行禮,只淡淡地道。

    香案上的瓜果還是顧拾曾經偷過的,但他並未細看過。聞言望了過去,果然既無靈位也無畫像,一盤瓜果擺放得很是莫名。

    顧拾想了想,「那或許是哪位前朝的宮人,偷偷為孝沖皇帝做的拜祭吧。」

    袁琴的袖子抖了一下,又痙攣地抓緊了。顧拾盯住了,他從未見過袁琴流露出這種失態的模樣。

    只除了……只除了他母親自刎的那日,說出那句話時……

    袁琴回過身來,面上換了一副微淡的笑容:「在下新得的消息,道是那鮮卑新王如今三十餘歲,年少的時候曾在靖都雒陽為質。孝沖皇帝對他不錯,讓他入了太學,所以他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也難免認識一些老臣。」

    「所以他才會幫我們?」

    「所以他才會幫我們。」袁琴欠了欠身。

    顧拾笑了笑,「朝代都改了兩回,才想起來舊日的恩主。看來這鮮卑人的話,也不大能相信。」

    袁琴微蹙眉,「也不盡然如此。您知道,鮮卑內亂已久,大約檀景同也是自顧不暇……」

    「他想要什麼?」顧拾打斷了他的話。

    袁琴靜了靜,「眼下尚看不出來,他也不明說。只是鮮卑擊敗匈奴以後已不同以往,益州羌亂連年十分危險……在下只怕他要同我們……分一杯羹。」

    顧拾聽了,卻好像心頭輕鬆下來,「分就分吧。」

    袁琴不能理解地看著他,「殿下!」

    顧拾笑笑,「袁先生,我同你不一樣。什麼天下蒼生、家國大計,在我這裡都是放屁。我只要保護我想保護的人,殺了我想殺的人——剩下的東西,袁先生,你要拿走,也都可以的。」

    這是在與袁琴交代底牌了。袁琴愈聽愈覺心在下沉——他為何要這樣說?他知道了嗎?他知道了多少?

    顧拾回看他一眼,「鮮卑的使團大約何時能到?」

    ☆、第31章

    顧拾與袁琴兩人商議到很晚, 待從後殿出來時, 已是更深露重, 薄涼的月色覆在早開的梨花上, 纖細透明的花瓣在寒冷的春風中飄擺。走過幾重風鈴送響的迴廊,外廂的僕從都睡了,卻見寢殿裡還留了一盞燈, 在暗昧的簾帷底下,沉默而溫順地亮著。

    少年的心好像被什麼拉扯了一下, 既疼, 又潛生了柔軟的期待。他不自覺加快了步伐進去,燈火熒然, 案前的阿寄正背對著他在讀書,好像並未聽見他進來。

    顧拾玩心上來,驀地竄到她面前去擺了個鬼臉,誰料對方仍然一動不動, 他擰著眉仔細一看,原來她竟睡著了。

    她一手撐著頭, 一手還拿著書冊,雙眸微闔,長長的眼睫在燭光中微微顫動,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麼, 柳眉蹙了起來,蒼白的膚色里透出倦容。

    顧拾一點點地將那書從她的手裡抽出來,翻了翻, 卻是一冊老舊的《禮經》,不由啞然失笑,想自己真是請了個女夫子。旋而又莫名覺得驕傲,他的阿寄出身書香門第,學通五經,比他自己可是強多了。

    他放下書,將手環過她的腰,悄沒聲息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身子驟然失重之下她卻立時驚醒,雙手下意識地抱緊了他的脖頸,而後才反應過來,眨了眨柔倦的眼溫順地看著他,好像在說:你回來了。

    他笑了。

    也許這只是一個很尋常的夜晚,一個微冷、有花、吹拂著春風的尋常的夜晚。但他的笑容卻那樣地真實而奪目,連帶著這個夜晚仿佛都有了溫度和觸感,她的臉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藏好了自己的小歡喜。

    他將她放在床上,俯身親了她一下:「是我吵醒你了。」

    她搖搖頭,手悄悄地伸出來,牽住了他的衣角。

    他在床邊坐下,為她將散發捋了捋,她實已睡得有些迷瞪了,卻強睜著眼睛依依地看著他不鬆手。這數月以來,他得了自由,卻也愈發忙碌,她雖是每晚都留著燈,卻也經常等到睏倦也等不到他回來。她看見他的眼角也隱著淡青的疲倦,心疼地伸手撫了撫,又低下頭,自己往床裡邊躺了過去。

    他笑笑,自去洗漱,而後回來,悄然吹熄了燭火。

    身邊的床褥微微一沉,少年的身軀覆了上來,瘦而結實的胸膛貼上了她的脊背。她安下心來,閉了眼,便聽見他低緩的聲音:「阿寄。」頓了一會兒,「那什麼納妃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本來屏了聲息聽他說話,聽見是這句卻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李直白日裡那句話她都要忘記了,偏他記性好,勞累了一整日之後還能提起這茬來煞風景。

    顧拾仔仔細細地聽著她的氣息,感覺她像是笑了一下,又摸不清她的想法,不免忐忑起來,「眼下顧真也只能聽我的,他不能隨意給我塞人。而況,而況我……我已經有你了。」

    我已經有你了。

    話未出口時便覺舌上乾燥,想收回已沒了餘地。原本該說得更坦蕩、更瀟灑一些的,偏偏在這昏暗的床笫之間,聲音都發了顫。而又因為她不能以言語回答,顧拾也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埋怨,心裡放空了一瞬之後,突然一轉身壓住了她。

    迷濛的月光照落下來,被褥里還未得暖,就又透進了微涼的風。他壓在她身上,雙手扣在她兩側,深而柔和的眸子執著地盯著她瞧,好像一定要盯出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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