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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顧拾終於滿意了,回過頭來,卻見阿寄不忍地看著石蘭的背影。他哭笑不得,只恨自己計拙:「你也不曉得吃點醋麼?」

    阿寄咬著筷子看向他,忽然眉頭擰了擰,將筷子放下了。

    他猝然一驚,聲音不自覺放軟:「怎麼了?」

    阿寄看了看門口,目光有些黯然。

    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便是那個女子在伺候他麼?那個女子也就是個普通的宮女,她和自己……地位上又有何差別?自己真是遲鈍,得了他點醒才反應過來,心裡頓時就酸脹得發苦。明知不應該的,卻還是落進他的圈套里——這世上怎麼能有似他這樣惡趣味的人,一定要讓她吃醋才開心?

    顧拾端著十二分的小心揣摩她的表情,一時卻還拿不準她到底是真的醋了,還是為了什麼緣由觸景生情。說到底他對自己的分量到現在也不能自信,深心裡好像總藏著恐懼,恐懼她所想的和他所想的其實並不是一回事。

    如果她能說話就好了。他想。如果她能說話,那不論她說什麼,他都相信。

    她忽然抓住了他握筷的手,移到自己面前來。他一怔,而她已輕輕張著口將他筷子上的小菜咬了下來,唇齒微動,便吃了下去。

    她抬起眼眸看著他,明明是個平淡如水的女人,卻從那雙澄淨的眸子裡耀出了清透的光,好像不允許他走神,更不允許他將視線從她身上稍微移開。

    他被她這樣奪人眼目的模樣攝住了,旋而想到她今日種種莫不是因為自己……片刻間控制不住地心旌一盪,竟爾有一團火直往下衝去——

    倉促間他推開了她站起身來,難以掩飾地咳嗽了幾聲。

    她好笑地看著他,仿佛什麼都明白了一般。

    他低低咒罵一聲,口不擇言地道:「你醋,你醋我還醋呢!你跟那個柳將軍,你說你憑什麼跟著他進來,我瞧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

    忽然女子軟軟的身軀從身後附了上來,她溫柔地環抱著他,踮著腳將頭擱在他肩上,還無辜地對他眨了眨眼。

    太近了,她的眼睫好像在他的肌膚上輕掃了兩掃,竟讓他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色厲內荏如他,總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想他是愛她的,他想這樣的女子,也許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但立刻他又跟自己彆扭,他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世上任何人看見,不讓世上任何人知曉她的好。

    「那個柳岑,」他終於低了聲氣,不高興地道,「他臨陣脫逃,還把女人推上去,我可看不順眼。」

    她從善如流地點頭。

    「阿寄。」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擺弄著她纏在自己腰間的手,「阿寄,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能把其他事情都忘了。」

    她安靜地聽著。旖旎的氣息褪去了一些之後,便感覺到冬日的寒冷,仍舊徘徊在這死過人的殿宇之中。

    「……謝謝你。」沉默良久之後,他說,「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

    顧真原沒料到顧拾會這樣聽話,他本來想了許多種法子來炮製他,誰料來不及了。

    原先與他聯手反鄭的鮮卑經了大半年的內亂之後終於立了一位新王,新王卻翻臉不認人,一口咬定顧真不是顧氏遺種,要將中原局勢重新翻案。一直與鮮卑互通聲氣的益州羌人再度騷動起來,而關東顧氏則只管作壁上觀。到這時候,顧真才發現,自己手頭竟然只剩下了柳岑上交的南軍虎符。至若羽林、北軍、長水胡騎,早在年末的戰亂中被沖得七零八落,行伍尚未來得及建好,鮮卑人已揚兵塞下。

    鮮卑王族都姓檀,那新王卻有個漢人的名,喚作景同。

    ☆、第30章

    夜已深了, 未央宮的溫室殿裡仍沿襲著過去的習慣, 燃著千萬燈燭, 亮堂得連一處陰影都沒有。

    顧真坐在御案前, 一摞一摞的文牒堆疊得幾乎看不見他矮小的身子。他批閱了大半個晚上,那文牒卻好像也沒有變少,令他不由得心生氣惱。

    後頭重重疊疊的羅帳之後, 一名身姿綽約的佳人早已等得百無聊賴:「陛下累不累?要不先歇了,明日再看……」

    顧真不耐煩地道:「明日自還有明日的事要做。」

    女子撇了撇嘴, 「本朝自有尚書台, 是陛下不要他們。」

    顧真一靜,手中的筆頓住, 「你說哪個『本朝』?」

    女子自知失言,但想及皇帝一直是最寵愛她的,便不由得恃寵生驕:「本朝就是本朝嘛,陛下的大竑朝!陛下不要為這些事情勞神了, 妾在這裡呢……」

    顧真將筆一擲,站了起來。女子連忙撩開紗簾, 喜動顏色:「陛下……」

    顧真卻並不理她,只走到簾外冷聲道:「大半夜了不必留這許多燈,朕不是鄭老賊,朕沒做過虧心事。」

    外間幾名宦侍連忙應了, 過不多時,燈燭一盞盞地熄滅了下去,只留了寢殿裡數枝青玉燈, 溫和柔順地亮著。

    顧真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回頭看了看御案上的文書。鮮卑威脅邊塞,各地牧守坐擁一方兵馬卻都只管扯皮,朝中大臣除了袁琴孫望和他帶來的幾個武人之外剩下的全是從亡靖一路走過來的老狐狸……他當真不是個做帝王的料,他討厭這些不能用殺人擺平的事。

    他隱約覺得自己不能太依賴袁琴,所以將尚書台的事務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可到了這時候,他卻又很不高興地發現自己是離不開袁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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