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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袁琴想了想,道:「陛下可記得前靖清河獻王的故事?」
「是那個當過太子、又被廢了的清河獻王?」
「不錯。」袁琴點點頭,「清河獻王不是嫡出,但是長子,被孝端皇帝立為太子,卻受皇后構陷而被廢,他的母親也被皇后害死。清河獻王終其一生都不敢在人前提起他的母親,對皇后和當時的太子、後來的孝誠皇帝永遠戰戰兢兢,謹慎謙卑。」
顧真嘆了口氣,「聽起來很可憐。不過,他雖然面上如此,心裡對皇后想必是懷恨的吧?」
「這不重要。」袁琴平平淡淡地道,「他懷恨與否,從結果來看,根本就不重要。」
顧真怔了一怔。
「有時候,恐懼會壓倒一切。」袁琴看向他,「陛下,您要相信,安樂公,他怕您,怕到在親人屍首面前,連流淚都來不及,就向您山呼萬歲了。」
***
大竑文初元年十二月,安樂公顧拾向新帝顧真上陳情表,顧真將其宣頒天下,朝野震動。原本因為改國號而有所遲疑的顧氏舊族,感到大勢難以逆轉,皆紛紛向新帝表忠。
在這袞袞世相之中,卻有一個對大竑建國有大功之人,悄無聲息地投出了一份辭表,請求解甲歸田。
那便是驍騎將軍,前南軍校尉,柳岑。
***
「啪」地一聲,辭表被扔在地上。幾名心腹的武將文臣面面相覷,只有袁琴攏著袖子,像個老人一般波瀾不驚。
顧真的表情很不耐煩:「朕入主長安,八方臂助,唯有這個柳岑,真是讓朕看不明白。」
丞相孫望皺著眉頭道:「當初陛下所率荊州軍所向披靡,我們原沒有料到柳岑會與我們作內應,想來他是個趨炎附勢的好手吧。」
「若要趨炎附勢,為何眼下該論功行賞了,他卻又要解甲告歸?」顧真皺眉。
這就沒有人回答了。袁琴抬起眼皮看了看噤若寒蟬的其他人,慢條斯理地道:「陛下可知十月宮亂之時,安樂公是如何逃出宅邸的?」
「這,」顧真一怔,「全城都亂了,他不就自然逃出來了?」
袁琴搖了搖頭,「看守安樂公邸的主力抽調自柳岑的南軍,正是因為柳岑帶人去襄助陛下了,所以安樂公逃出來了。」
顧真的眼神深了幾分,「你是說,他幫朕,是為了幫顧拾?」
袁琴欠了欠身,並不多言。
「可顧拾如今也向朕臣服了。」顧真慢慢地道,「是你說的,只要顧拾低頭,所有舊人就都應該低頭了。」
「但及至目前,仍有一些人首鼠兩端還未表態,不是麼?」袁琴淡淡地道,「尤其是盤根錯節的關東貴族,他們驕縱慣了,又貪生怕死,總懷疑陛下逼迫了安樂公。不得不說,剡侯夫妻兩個,給陛下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顧真想了想,「所以柳岑這是在試探朕的態度。」
袁琴微微笑了,點了點頭。這個少年皇帝雖然殘暴而市儈,但無疑是不傻的。
只是,他聰明得還不夠。
「這也容易。」顧真陰冷地笑了,「傳詔下去,朕要擺一場私宴,特意地安撫他一個。請顧拾也過來,再加上幾個柳岑的朋友,讓他們當面聊一聊,不就什麼坎兒都過去了?」
☆、第27章
宮女石蘭捧著新浣的衣物走進玉堂殿的寢殿時,卻見安樂公坐在窗邊,身前的案上一本書凌亂地鋪開,硯台里的墨汁都已乾涸了。
那副清俊的神容冷而沉默,便有人來了,也無動於衷。
石蘭走到床邊,將衣物放在矮几上正要鋪床,卻發現這偌大的床鋪整整齊齊,還是她上回剛整理過的樣子,完全沒有動過的跡象。
她不由得又回望了窗邊的人一眼。他這是幾日沒有睡了?
也許他不敢睡吧?畢竟這是他的父母躺過的床,他的父母住過的房子,他整日整日地望著窗外,甚至都不願意回頭看這地方一眼。
要離開時,她沒有忍住,大著膽子走上前,將書案上的書小心翼翼地合上。這一舉動果然驚動了他,他的眼睫一顫,然後抬眸看向了她。
有一瞬間,她在他眼中看見了仿佛期待的亮光,卻又轉瞬暗滅下去。
他的唇角掛起了自嘲的微笑。「是蘭兒?」
石蘭萬沒有想到安樂公還會記住自己的名字,驚喜地行了一禮,「是,是婢子。」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張迎的小廝?他過去是在橫街上伺候我的,後來被召進宮裡做事了。」
「張迎?」石蘭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什麼,「啊,是有這個人,他最初也安排在玉堂殿的,後來好像因為有幾日晚歸犯了宮禁,發配到掖庭的冷宮裡去伺候了。」
顧拾笑了一笑,「原來如此,多謝你了。」
他的笑容溫柔,話語亦誠懇,石蘭沒來由地臉紅,匆匆忙忙地告退離開,出了門卻又懊惱自己的冒失。顧拾看著她的背影,很久、很久,直到笑容漸漸消失,又回復到一副空洞的面容。
這世上有這麼多溫香可愛的女人,可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只會讓他想起她來。
如果她見到現在的自己,會有何反應呢?
如果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會有何反應呢?
或許她不會有什麼反應,或許他將再也看不懂她的心情。這世上南轅北轍的事本就很多,他與他那從未謀面的爹娘,也無非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