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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顧獻死的時候並未受更多的痛苦,身軀便轟然倒了下來。女人卻是披了滿臉的鮮血,奄奄一息地倚靠著柱子,哀哀地喚著:「君侯?君侯……」
她的面容悽厲可怖,聲音卻還是那麼婉轉溫柔,就像是人人都會在夢中遇見的那種最美的聲音。顧獻的侯位被廢已經十多年了,可她還是改不了這個口,就好像這兩字簡單的稱呼,已經刻進了她的血液里一般。
顧獻沒有回應她,環顧曠然的大殿上布滿了人,沒有一個人會回應她。
也許她心中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因為沒有人聽,所以也都失去了出口的必要了。生命在迅速地流失,她慢慢地轉過頭,看見袁琴的衣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你長得好像……」
袁琴臉色微微地變了。他上前一步,雙眸緊緊地盯著女人,一邊低下身子,慢慢地摸索到了地上那把顧獻用來自刎的劍——
女人的聲音卻已止住了,頭軟軟地偏到了一側,顯是死透了。只是一雙眼睛仍然微微地睜著,好像是死不瞑目的。
袁琴這才發現自己握劍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大開的殿門外刮進來呼嘯的寒風,卷著雪片,吹得袁琴透骨生涼。他四顧殿中,下人們無不瑟縮一團,大約是都想起了新帝的殘酷手段,人還沒來,他們就都被嚇得肝膽俱裂了。
袁琴怔怔然站了很久,手中脫力,那把劍錚然掉落在地上。
「你們想逃的話,就趕緊逃吧。」他沙啞著聲音說,「陛下從東市趕回,還需一些時辰。」
眾人不知他為何短短片刻間就改了主意,無不是面面相覷,有幾個膽小的一下子哭出了聲,拔腿便跑。有了領頭的,眾人便立刻都跑得一乾二淨,唯恐落於人後。最後,只剩下幾個武人侍衛,與袁琴一起站在殿中,面對著兩具屍體。
袁琴拍拍他們的肩,「你們回去,仍照往常般守著。」
幾人如蒙大赦,領命而去。袁琴揉了揉太陽穴,蹲下身子來,伸出手拂過那個女人的臉,將她的雙眼合上。
「袁先生。」
空蕩蕩的大殿裡,忽然響起一個深冷的聲音。
袁琴應聲看去,只見一個少年從殿後那扇十二折屏風之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深青的直裾,長發束在冠中,卻更露出鬢角那道長長的傷疤,將那張原本如皎月般秀麗無瑕的臉容毀成了修羅般冷酷無情的模樣。
他那蒼白如鬼的臉上,看起來沒有分毫的表情。桃花眼裡波光流轉,宛如冷而漠然的黑玉。
他沒有去看地上躺著的夫婦,而是直盯著袁琴的眼睛。
「袁先生也不甘心屈居顧真之下的吧?袁先生也知道,顧真根本不姓顧,他會對顧氏忘恩負義的吧?」他說話很慢,好像每說出一個字都耗盡了他的力氣;但他的氣勢卻很迫人,好像要逼得袁琴無路可退,「若是如此,袁先生何不與我聯手呢?」
袁琴的喉嚨動了動,他難得地感到了緊張。心中思緒如雜草般亂竄,卻偏偏找不到一句可以出口的話來應對他。
顧拾忽然笑了。
「帶我去見顧真吧,袁先生。」
他的笑容柔軟,仿佛還盈著悠悠的水波,在這寒冬的天氣里,幾乎能催暖任何一顆鐵石心腸。
袁琴卻從頭頂寒到了腳底。
「我知道你會幫我的,袁先生。」顧拾輕輕地笑道,「似袁先生這樣的潛龍,怎麼可能看得上那個放羊的無賴?」
☆、第26章
顧真得了李直的奏報,怒氣沖沖地從東市往回趕。
他原已把刑場都搭建好了,就在東市的亭樓下,今日天氣雖陰寒,卻正在集日,東市本就繁華,許多庶民百姓都在刑場邊瞧熱鬧。顧真坐在黃羅傘下等著,心底原是很得意的。
前朝天子又怎樣,四百年的宗藩又怎樣,還不是要任他擺布?他過去都不知道,原來當皇帝是件如此快意的事情,可以讓自己膨脹的仇恨毫無顧忌地宣洩出來而不必擔心後果,可以看著別人面對屠刀宰割時瑟瑟發抖的模樣,只要想到這些恐懼都來源於自己,自己就會得到一種快感。
權力果真如一種了不起的春-藥。
可是他沒有想到,那一對顧氏夫婦竟如此冥頑不靈!顧真原是想好了許多種法子去折磨他們、侮辱他們,再利用他們將安樂公逼出來,結果卻什麼也沒有用上,空賺了一肚子的氣。
玉堂殿已在望,袁琴一身素淨衣衫,正禮貌地等候在殿階下。
在他的身邊,還立了一個人。
顧真沒有見過這個人,但他一下子在輦上挺直了背脊。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撣了撣衣襟,朝著顧真的車馬逕自跪了下來,雙手撐在地面,腰身俯伏下去。
「罪臣顧拾,迎候陛下車駕,祝陛下千秋萬歲,長生無極。」
顧真清楚聽見他三叩首的「咚咚」之聲,因為顧真沒有發話,對方始終伏首於地,沒有起身來。
顧真的目光望向那人身後的袁琴,又收回來,「你說,你是顧拾?安樂公顧拾?」
「臣是。」
「朕如何知道你是真的顧拾?」
「陛下可將安樂公邸的舊人傳來,與臣對質。」
顧真靜了半晌,道:「抬起頭來。」
顧拾慢慢地直起身子,目光平視前方。眾人一見他的樣貌,立時咋舌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