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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顧拾閉上了眼,頭有些疼,仿佛被人用冰冷的重物在敲擊一般。他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女人的衣袖,才得以安心地睡了過去。
一夜好睡。醒來卻是被阿寄推醒的,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見阿寄已穿戴整齊,身邊放了兩隻小小包裹。他撐著身子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臂上的傷已又妥善地包紮了一遍。
她的懷中抱著他的外衣,她低著頭沒有看他,嘴角卻含著微微的笑。經了一夜休息,她的氣色好了許多,心情也似乎調適得很好了。
顧拾靜了靜,展顏笑道:「我方才做了個夢。」他看著她,慢慢地道,「夢見我同你都老了。」
阿寄的眉毛不自然地動了動,臉上的紅暈從來就沒褪去過。片刻,她卻忽然站起身,去取來一隻燭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顧拾微驚:「你要做什麼?」卻見她竟然慢慢地走到了那河床上,那骷髏邊……
她放下燭台,朝那骷髏端端正正地跪下,叩了三個頭。
她的神情那樣地嚴肅,好像在完成一件莊重的儀式。
她本是個淡得沒有顏色的女人……但在此時此刻,她的眸中躍動著燭火的光焰,卻讓他覺出了她的璀璨來。
他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但他想那一定是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而後她回過頭來,冷風不起的白骨暗河邊,她朝他安靜地笑了一下。
***
這密道盡端透出光亮的豁口,原是長安城外一口廢棄的古井,當初孝誠皇后的謀劃十分周詳,想必在那井邊也有人接應她,只是可惜她還未能逃出去竟便被追兵射殺了。——如若她成功地掩人耳目地離開,興許就不會留下這樣綺麗而模糊的故事了吧?
在與安樂公約好的時辰,張迎尋了個藉口出宮來,找到了這口離長安城數里遠外的古井,這四周似被野火燒過,寸草不生,只有乾枯刺人的荊棘叢。張迎走到井邊往下望,卻是一片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忽而聽見有人的聲音:「是張迎嗎?」
張迎一喜:「是我!」
他忙將備好的繩索緩慢縋下去,不久便感覺繩索彼端一沉,顯是縛了人,又聽見少年人帶笑的聲音在黑暗裡迴響:「你比我輕,我怕張迎拉不動我的……」聲音漸而轉低,像是在同女人耳鬢廝磨一般,張迎再聽不清楚,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焦。
繩子忽然被人扯了一扯。張迎回過神來,連忙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往後拉,不料阿寄卻當真輕得很,過不多時,便從井口探出了頭來。
張迎笑著招呼道:「阿寄姐姐!」
阿寄亦莞爾一笑。從掖庭到椒房,困在地底大半個月,頭一回見到外邊的太陽,一時感到些歡喜的眩暈。念及顧拾還在下邊等待,她趕緊解開自己腰上的繩索,俯身在井口邊將它又晃悠悠地垂落了下去。可是過了很久、很久,也沒有人拉動它。
難道是地底太黑了,以至於他看不見繩索?阿寄轉頭看向張迎,希望他對顧拾喊幾句話。
而張迎卻撓了撓頭,道:「姐姐,咱們去找個地方歇息吧?離這兒不遠就是馳道,人來人往的……」
她重重地皺了眉。
秉性善良的她,這樣的表情便已經是極限了。可張迎也不是個傻孩子,他知道對方不能說話,在這種時候,啞巴是最好欺負的。
「郎主說了,讓奴婢先帶你去安全的地方躲躲。」他覥顏道,「姐姐你不要擔心,郎主那樣玲瓏剔透的人,不會有事的。啊,其實他沒好意思告訴你,他手臂上的傷並未全好,他今日是出不來的……」
明明已經好了。
今日清晨,是她親手給他換布包紮的。
就算他沒有痊癒,不敢縋繩而上,又為什麼要急著把她趕出來?
追根究底,他為什麼要急著與她分開?
她的眼眸中暗濤洶湧,徒勞地張了張口,卻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她突然撲到那井邊去向下望,黑暗,一片黑暗,而她連喚他一聲都做不到。
「姐姐!」腰上突然被張迎的雙臂牢牢箍住。他是害怕她再跳下去嗎?她覺得很可笑。只有站在陽光底下了,她才感覺到原來從這井底吹出來的風都是陰寒徹骨。他們是如何在這樣冷的地方待了五天的?!
「姐姐你聽我說,郎主他在宮裡還有些事要做。」張迎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咱們不能壞了郎主的事,對不對?如今這長安城裡頗不太平,南皮侯當了皇帝後殘暴得很,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心驚膽戰——我是說,按郎主的意思,他也希望你先往東邊走,離長安城越遠越好。」
阿寄慘澹地笑了笑。
他有什麼事要做?新君對他的態度尚未明了,有什麼事,會讓他不執一詞地留在未央宮的刀劍叢中?她想像不出來。他從來不是個會為了別的人、別的事而以身犯險的人——
不,不對。她忘了,他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冒險。他與袁琴密謀,他到掖庭救她,他一刀殺死孟渭,他帶她躲進椒房殿,哪一樁不是絕世奇險?她一直只把他看做一個孤獨而任性的小孩,卻忘了他也是危險而冷酷的。
她忘了,他有的時候,其實是不需要她的。
她並不是生來就必須捆綁在他的身邊,只是太長的歲月蒙蔽了她的眼睛,叫她以為他離不開自己。其實不是的。其實真正心懷依賴的人是她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