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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阿寄給他包紮好了,他抱歉地一笑:「那豁口那麼高,只能等我的手臂好了,才能帶你出去了。說不得,我們還得在這裡將就些時候。」
阿寄搖搖頭。方才給他包紮完全出乎照顧他的本能,現在平靜下來,她心中反而又空了。
他其實已不再需要她的照顧了。
從掖庭到這裡,她已很是疲倦,坐下來時頭腦發昏,幾乎便要睡去,卻還牢牢地抓著顧拾的手。
那一長條的布索早不知被扔在了哪裡。
若早知最終是要弄髒她的手,最初他又為什麼要講究和克制呢?
「阿寄,」他開口道,「你明明都不願意跟我走,為什麼照顧起我來卻毫無怨言?」
☆、第24章
她倉促地抬起頭看著他。
顧拾知道自己這一問刺中了她的要害,可是因為她是啞巴,她都不能發出抗議的聲音,這未免還是有些不公平。他蒼白地笑了笑,這一路走來他已流了太多的血,他的聲音像是一瞬間就衰弱了下去,「你離開了一個月……好像突然就變了個人。我去掖庭找你,沒想到你卻會後退……」
她搖了搖頭,這樣的問題,即使她不是啞巴,恐怕也回答不了。這時候,沉默於她而言反成了保護。
「如果我們就這樣逃出去了,」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你是會跟我一起浪跡天涯,還是會與我分道揚鑣?」
她看著他。似乎是因為他給的選擇太殘忍,她的目光中微微顫動著悲哀的光芒。
他專注地凝視著她,那躍動的目光里暗藏了鉤子,好像要從她的表情中挖出她的心來。
「這樣吧。」半晌,他笑了,「你若願意跟我一起走,你便吻我右臉。你若要同我分開,你便吻我左臉。」
她登時臉上羞紅,轉過頭去不理他,胸口起伏不定。她聽見他的笑聲迴蕩在空空四壁間,伴隨著更沉重的咳嗽,她閉上眼咬了咬牙,心中知道,方才他是放了她一馬。
***
兩人終於躲進了安全的地方,心頭都不由得鬆懈下來,阿寄先自睡去了。待她醒來,意外地看見面前點了兩隻膏燭,瑩瑩的火光映著無聲的河流,將顫抖的微光投到高高的穹頂上去。
顧拾卻未坐在這亮堂的地方,而是坐在河邊。
阿寄走過去,見他身邊堆放了些雜物,有古舊的衣衫、生鏽的銅鏡、用殘的胭脂……竟爾還有一盤時鮮的瓜果。
顧拾轉過頭朝她一笑,「我方才又去椒房殿看了看,沒料到偌大的廚房裡什麼也沒有,這吃食還是從供品里拿的。」
阿寄抬眸,見他那件沾滿了血的白衣已換下,眼下他穿著不知是誰的一件暗色直裾,掩住了傷口,長發披落肩頭,蒼白的臉龐上笑影微微。她想像他一個人偷偷摸摸去殿裡拿東西,擔驚受怕之餘,心中懷著好笑的憐惜。現在的他看起來是這樣溫暖而安全,他其實不需要她就能夠過得很好。
她笑著,眸色卻是黯淡的。
他看著她笑,自己的心情也奇異地平靜下來,方才坐在這河邊時所痛苦地思索的那些事……好像都不值一提了。
他輕聲道:「阿寄。我不是有意嚇唬你……」
她迷惑地望過來。
「我想,孝誠皇后她並沒有逃出去。」
阿寄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子躲到他身後。他不由得伸出手攬住她,低低地笑道:「你不要怕,我在這裡。不過,你看這河。」
借著燭火的微弱光芒,阿寄定睛看去,這地底的陰河已近乾涸了,只有一條淺淺的溪流在河床最深處隱隱流淌。而就在那小溪邊上……
那是一架骨肉半爛的白骨,身上猶披著華麗的破碎的長袍!——那是皇后品級的翟衣,卻是大喪期間的式樣,素白的底子上暗繡龍鳳……
阿寄整個身子瑟瑟發抖起來。顧拾抱緊了她,柔聲道:「不要怕,我們很快就能逃出去了……你看,她的身上有一根箭。她是被人害死的。」
阿寄的手指抓緊了他的衣襟。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時候,他們的地位已反轉,她不得不依賴他,而他竟成了那個安慰她的人。
他蒼白而溫柔的笑容,永遠清澈柔軟的眼神,和鬢邊那道深深的創口……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是他的一切,都讓她不由自主心生留戀。
這位在不見天日的暗河裡化為白骨的孝誠皇后,不知是不是也有一個留戀的人,才會讓她鼓起莫大的勇氣要逃出宮去?
「看來世人還是太心軟。」顧拾微微笑道,「寧願傳說她真的逃出了生天,興許還在外面嫁人生子……」他側首笑著看向阿寄,「你說,若我們就這樣逃出去歸隱田園,世人會如何說我們?」
大約會以為安樂公死在了亂軍之中吧。
阿寄轉過頭凝視著顧拾,半晌,抬手輕輕撫摩過他的鬢角。他微微一愣,而她的手已悄然擦過那道傷疤。
她一直沒有問他這傷疤從何來的,她也無法問。它很細,卻深而長,像是拿尖利的針用力地劃破了無瑕的玉,她想,是誰這樣子傷害了他?是誰讓那個美麗的少年從此消失?是他自己嗎?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臉是好看的,若不是他要自毀,誰又會去動他的臉?
那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明明也知道,她喜歡看那個美麗的他,溫柔的他,單純任性的他……她不喜歡現在這個她無法看懂、無法掌控、也無法照料的他,現在的他讓她覺得自己根本是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