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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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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鄭嵩並未立後,椒房殿始終廢置無用,一應物件都保留著前朝的模樣。顧拾從偏門走進椒房殿的後苑,簾幕無風自飄,壁柱承塵上鑲嵌的珠寶早在百年前就被亂軍搶掠一空,只余積年的灰土滿地飛散。
顧拾頭也不回地往寢殿裡走去,好像是篤定了阿寄會跟著他走。偌大的皇后寢殿裡空空蕩蕩,大床上連被褥都無,顧拾在床板上敲了敲,直起了身來。
「椒房殿裡的密道——這是顧氏子孫都知道的掌故。說是前靖的孝誠皇后不願老死宮中,秘密建造了這條密道,在孝誠皇帝死後,她便真由此道逃生了。」他對阿寄笑了笑,「小時候我只當故事聽,未料到有一日竟真能用上。」
顧氏子孫都知道?那南皮侯豈不也……
顧拾看了阿寄一眼,好像便看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南皮侯不會知道。他根本不是顧家人。」
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說出一句驚人的話,他卻又低頭去搗鼓那張床了。
床板揭開之後,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來。裡面什麼也看不見,卻能覺出一股地底的陰風自下而上席捲著流散出來。
顧拾扯過床邊的垂簾,捲成長條綁在自己衣帶上打了個結,將另一端遞給阿寄,「跟我走。」
阿寄接過來,他便輕鬆地笑開。
好像到了這地步了,他還仍舊把一切都視作一場有趣的遊戲。殺人,逃生,廢墟,密道……柔條彼端的那隻手臂上鮮血已凝,整片雪白的前襟都染作了深紅色。宮外天色漸曉,廝殺聲猶在耳畔,而他已一躍跳了下去,復拉了拉那「長繩」。
待阿寄小心翼翼地跳了下來,他便將床板轟然合上。尚來不及看清楚這洞內有什麼,視閾就再度陷入了黑暗。
手中柔軟的絲帶動了動,她連忙跟著前行。可心底到底有些害怕,不知如何落腳,這時卻聽見顧拾開口:「說來這孝誠皇后,也是個奇女子,卻可惜最後下落不明。同始中興之後,幾次修葺長安城和未央宮,發現了這條密道,便開始有傳言孝誠皇后是從密道逃脫出去了。這還是在當初從雒陽遷都到長安的路上,一位同宗的姐姐同我說的,因為事涉秘辛,所以一直是天家的忌諱。」
他的聲音低沉溫潤,如水緩慢地流淌過阿寄的周身,而後靜靜將她包圍。她聽著聽著,卻也忘了害怕,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布條上的細紋,那似乎是牡丹花的圖樣。
「那時候我已六歲了,剛從雒陽南宮被放出來時,還以為自己自由了,誰知鄭嵩放了一把火,就推著我們往西邊行來。一路上風餐露宿,我手足扣著枷鎖,日夜都由幾個顢頇的下人抬著前行,時常忍飢挨餓。那位同宗的姐姐興許看我可憐,一連三日來給我送些吃食,還陪著我說一會兒話。不過三日之後,她便不再來了。我想她可能是被鄭嵩殺了吧。可惜我那時候性子太僻,她同我說話的時候,我只是低著頭吃東西,便一眼也沒有看她。」
「我料想她一定是姓顧的。她的聲音很好聽,但又總透著些疲累,她每日拿給我吃的東西都擦得很乾淨,我料想她的衣衫、她的人也必是很乾淨的……」黑暗之中,仿佛聽得顧拾嘆了口氣,「她與我是不同的。」
阿寄默默地聽著。
「初時我尚不覺得,後來,許是有一日我便突然懂了,我懂了她是被鄭嵩殺死的,因為她接近我,對我好,甚至還同我說話。也或許,就是你出現的那一日吧。」他笑了笑,「因為你不能說話,所以你才能在我身邊一直留下來,對不對?」
她當然不可能回答他。他實則也早已習慣了自說自話。
「你或許不知,」他道,「你在我身邊,我便總是在害怕。」
她等著他的話,他卻忽然輕輕地道:「不能往前走了。」
她恍然清醒過來,舉目四顧,卻見前方甬道盡頭略高處透出一線微光,在石壁間顛撲折射下來,往地底濺起星星點點的漣漪。
那是……那是水?
阿寄掏出懷中的火刀火石打燃了,一瞬間的亮光里,兩人都看見了一條凝滯不動、幾近乾涸的河流,而河流的上方石壁坑坑窪窪,堆出來一座穹頂,上面開了一道豁口,正透進人世的光芒來。
火光熄滅,四周再度黑暗下來。顧拾皺了眉,「這地方……」
阿寄卻牽過顧拾的手,橫橫豎豎,寫下一個字:「井。」
「井?」他琢磨著,可無奈他這輩子也未見過幾口井,這情狀卻是琢磨不出來的。
不知為何,阿寄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她不是個啞巴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個啞巴,她就可以和他開心地、平靜地說話了。她就可以問他很多問題,也可以回答他很多問題了。
她本還牽著他的手,忽而有什麼東西流到了她的手上,驀地冰涼——血!
她險些忘記了,他身上還有傷!
她連忙讓顧拾靠著牆邊坐下,撕下自己的衣襟給他手臂包紮。只借著那一點微光,他只能看清她的鬢髮,發上仍是那一根牡丹花的木簪。
「兩百年來,這密道也不知渡了多少人去?」顧拾顧左右而言他,還帶著輕鬆的笑,「宮中的女子,即使坐到了皇后的高位,也還會如此寂寞麼?」
人人都會寂寞的,誰也不比誰強多少。便他自己,若不是因為寂寞,又怎麼會依賴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