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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袁琴的面色卻全然不動,好像連眼皮也沒有跳一下,「據臣所知,安樂公本出前朝廣陵王一系,其父為廣陵憲王五代孫,封在剡縣。當初孝沖皇帝薨後,鄭逆之所以會選上安樂公,一是因他年紀最幼,二是因他家族弱小,三是因他距離遙遠。安樂公赴雒陽即位,鄭逆以防藩戚為由,不許剡侯夫婦隨行……」
「你想說什麼?」少年冷冷地道。
袁琴頓了頓,「安樂公如今行事全無顧忌,是他以為這世上沒有可容他在意的人。他尚在襁褓之中就被鄭逆召去了雒陽,與自己的父母家人並無什麼感情,但畢竟血濃於水……」
少年手中的馬鞭揚了起來,跪地的眾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袁琴止住了話頭,安然地看著他。
少年卻是隔空點了點袁琴的頭,忽而大笑起來:「袁先生果真是一副毒壞了的心腸!」
☆、第23章 十二玉樓
未央宮北,鐘樓之上。
用盡全力敲過了二十七下的喪鐘之後,秦笑的身子慢慢地沿著冰冷的磚牆滑落下來。
她遍身是血,華麗的袍子已污穢不堪,頸上肌膚留著深深的青紫色指痕,蒼白的面容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映著天邊那一線微弱的曉光。
高處的冷風吹得她的長髮在地上飛飄,她仰著脆弱的脖頸,怔怔然望著夜空。
阿桓,阿桓你在那天上麼?
她眨了眨眼,雙眸卻已乾涸,一滴淚水也沒有了。
鐘樓底下是人世間嘈雜萬象,被風吹入耳中,聽來是那麼地遙遠,好像都不過是隔世的喧囂。她咳嗽了幾聲,將身子又縮得緊了些,這地方實在是有些冷,而她,她也實在是已不再年輕了……
鐵靴聲響,幾名兵士當先搶了上來,對後面的人大聲報導:「主公,是個女人!」
眾兵士列隊如水般分開,一個黑衣勁裝的少年執著馬鞭一步步走了上來。秦笑費力地抬起眼看過去,朦朦朧朧的晝與夜的交界裡,卻只見少年冷酷無情的面容。
阿桓……?
她以為她發出了聲音,其實卻只不過一陣氣流。少年低頭看了她一眼便嫌惡地轉過頭去,對身後人道:「便是這女人敲的鐘?」
袁琴道:「主公,她便是秦貴人。」又對地上的女人道:「這位便是當今天子,你還不見禮?」
「秦貴人?」顧真恍然大悟一般,又迴轉身來,馬鞭的末梢挑起她的下巴,他仔仔細細地打量她半晌,才頗有些不甘心地道,「原來傳聞是真的——秦貴人當真是個美人。」
秦笑已失卻了氣力,想行禮亦不能,只能對著他微微地一笑。顧真被那笑容眩了一下,片刻才道:「從亡靖一朝算起,你該有四十歲了吧?看起來卻還像二八少女。」
這話說得很不體面,他身後的將士都聽見了,袁琴也咳嗽了一聲。顧真回過神來,笑了笑,換了一種說法:「你今晚幫了我們的大忙。有什麼想要的……」
袁琴卻截下了話頭:「鄭逆死在昭陽殿裡,似乎也是為她所殺。」
顧真一怔,「這女人心這麼狠?」
「主公您忘了?」袁琴毫不放鬆,「孝沖皇帝當年沒能留下子嗣,正是因為這位貴人專寵善妒,殺死了後宮所有初生嬰兒……」
「我還道那是市井謠言呢。」顧真訕笑,「孝沖皇帝怎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袁琴卻並不笑:「女禍亡國,自古皆然。」
顧真感覺到袁琴身上傳達來的壓迫力,為難地撓了撓頭。他當然是喜歡漂亮女人的,這樣一個迷惑了兩朝君王的尤物就在他手底下,他怎麼可能不動心?但這來歷不明的山野先生卻讓他終究有些害怕,眾目睽睽之下,先遮掩過去是正經,他咳嗽兩聲,指著秦笑道:「袁先生說的極是!若不是你當年專寵善妒,害得孝沖皇帝身後一無所出,鄭逆又怎會覷得機會扶了那勞什子安樂公上位?似你這樣的妖女,便千刀萬剮也不足怪,但念在你改邪歸正,嗯……援軍有功,便先發落到冷宮裡去,留待後審吧!」
秦笑默默地聽著,她無力反駁,也反駁不了。只是其間她抬眼看了袁琴一眼,年輕的謀士面色平淡,垂手侍立,好像無論對方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他,他也只有這一副表情而已。
她忽然開了口,「你就是……袁琴?」
顧真一愣,回頭看向袁琴。
一剎那間,袁琴眼中掠過一抹難以言喻的亮光。
像是……像是恨。
極端的、絕處的恨。
他很快又把自己掩飾好了。但秦笑已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恨。
「你去找張持,說要同我合作。」秦笑慢慢地道,「我幫了你,你卻這樣待我?」
袁琴平淡地道:「我是為家國大義,江山社稷。」
秦笑點點頭,「不錯,你說得對。我平生閱歷了無數個男人,從未有一個男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袁琴,你前途無量。」
袁琴微微欠了欠身,「多謝貴人。」回頭對兵士道:「便遵主公的吩咐,將這女人押到冷宮裡去!」
始國十三年正月初七,國主鄭嵩暴斃,南皮侯顧真入主長安,御極為帝,定國號竑,改元文初,大赦天下。原南軍校尉柳岑響應有功,拜驍騎將軍;原北軍校尉鍾嶙負隅頑抗不果,潰退出城,顧真卻下令窮寇莫追,任他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