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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她自己本身,也從來是個不重要的東西而已。

    「阮寄?!」突然斜刺里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阿寄回頭一看,竟是孟渭,他抱著滿懷的金銀包裹剛剛與他們擦肩而過。下一刻,他陡然叫出聲:「安樂公!」

    顧拾咬了咬牙,不想管他,拉著阿寄繼續奔跑,卻被孟渭一下子扯住了衣襟:「你是安樂公!你不要跑!」

    孟渭那本就賊眉鼠目的面容變得更加可怖,他斷斷續續地念叨著:「你是安樂公,你行行好,讓我帶你去見南皮侯,我將功補過,將功補過……」

    顧拾皺起眉頭,對他一腳踹去,孟渭跌個趔趄,手卻沒有放開,還對著阿寄喊:「阮姑娘!阮姑娘,是我狗眼不識泰山……但你在掖庭,我可沒有虧待過你吧?你們跟著我去見南皮侯,一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顧拾忽然道:「你沒有虧待她?」

    孟渭整個身子都傴僂了下去,不停地作著揖:「求求你了,求求你們了……」突然他的亂發底下光芒一閃——

    「小心!」顧拾將阿寄往旁邊一推,孟渭手中的匕首便嘩啦劃破了他臂上衣衫,在他的右臂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孟渭已形同瘋狂,再撲上來時嗚哇亂叫,匕首在空中胡亂擺動,顧拾突然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奪過了匕首便往孟渭心口上一紮!

    孟渭驀然痛呼,又戛然而止。

    蕭蕭夜空之下,少年的眼中猝然亮出可怖的寒光。他的臉色蒼白得妖異,泛著冰涼的汗珠,流著血的袖管底下的那隻纖瘦的手,還死死地抓著匕首的柄,又狠狠地一絞!

    孟渭雙目凸出,腸穿肚破,頓時氣絕。

    顧拾似乎也頓了一下。他慢慢地將匕首抽了出來,握刀的手痙攣得發著抖。

    鮮血浸透了白衣,像野花盛開在雪裡。

    阿寄盯著他受傷的身軀,而他盯著斷了氣的孟渭。

    「是他對你用了刑,對嗎?」

    阿寄陡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讓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少年一點沒有變。

    即使他換了衣衫,換了面貌,讀了書,出了牢籠,他卻仍然是他們初見時那個任性的、自私的、無情的少年,他立在那裡,像神,像鬼,像妖物。

    他的眼裡燃燒著決絕的火光,那樣的奮不顧身的大火,任是誰都會害怕的吧?

    她退了一步之後又站定了。

    顧拾卻好像全沒覺察到她的異樣,他將匕首在孟渭的衣衫上反覆地擦了很多遍,才收了起來。然後他轉過頭,靜了片刻,抬首對她微微一笑。

    「走吧。」

    他不再牽著她。她明明是害怕他的,談笑之間,從未出過高牆一步的他竟然就殺了人……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只能這樣子跟著他往前走去。

    他似乎在笑。但她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好像從某個時刻開始,她就不再能懂得他的笑了。

    「椒房殿底下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通城外。」他說道,沒有回頭看,「我們去那裡藏身,待事情平定了,就逃出去。」

    她一怔——逃出去?她原還以為……

    「你原以為我會留下來摻和這些亂事吧?」少年的手臂仍血流如注,但他的聲音卻笑得很輕鬆似的,「袁琴雖巧舌如簧,但我也曉得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南皮侯若見了我,勢必會殺了我的。」

    她上前幾步,拉住他的衣袖,搖了搖頭。她不想他再多話了,她害怕他的傷勢加劇。

    顧拾怔了怔,看著她,又一笑。

    這一笑卻柔軟如春水,明媚如春陽。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好好想想,要去什麼地方。」

    ***

    城外大軍的「顧」字旗下,一個身披甲冑的少年正立馬遠望。

    那沉重的鐘聲響時,黎明正撕開了黑夜,未央宮之上的天際光芒傾瀉,城內的廝殺聲在逐漸光明的日影中更為清晰地傳來。

    「主公。」袁琴策馬緩緩上前,在少年後方立定。

    「是何人敲的鐘?」少年發問。

    「不知。」袁琴搖了搖頭,「不是我們的人。柳將軍尚未攻至鐘樓,故也不是南軍的人。」

    少年冷笑一聲,輕慢地道:「不管那人是誰,倒是真幫了我們的大忙。」

    「是。」袁琴低頭應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是你說安樂公可以利用,我才讓你去會會他,定了盟約。結果他卻擅自把時間提前了,還拉出了柳岑的南軍。」

    「是臣之過。」袁琴淡淡地道,「但若不是安樂公聯絡到了南軍,我們不一定能勝過鍾嶙統領的北軍。何況誰也沒料到鄭逆會在今夜暴斃……」

    「你說,」少年逕自打斷了他的話,「若我入主長安,天下會如何看安樂公?」

    袁琴沉默了片刻。

    「但說無妨。」

    袁琴躬身道:「天下……會可憐安樂公。」

    「哼!」少年傲慢地笑起來,「那不是同過去一樣麼?鄭嵩再如何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天下人都會可憐安樂公的。其實,這樣一個廢人,說到底有什麼好可憐的?」

    「他也不過是膏火自煎,為人所用。」袁琴道,「依臣之見,主公原不必在意道路流言。主公是天命之子,不必怕他一個亡國舊人。」

    「——我沒有怕他!」少年猛地一抽馬鞭,回頭對袁琴怒目而視。這一下驚得他們身周眾人都跪下叩首,渾不知主公是怎麼就突然發起了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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