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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阿寄卻好像全沒聽見。她只抱著膝蓋坐在鐵欄和牆壁的角落裡,默默地看著旁邊鐵欄之後的張持。

    忽然間,有沉沉的鐘聲傳到這地底來,一下,兩下,三下……

    「這是——」

    「這是國喪!」

    「誰死了,誰死了?!」

    「你聽!是皇帝!」

    「哪個皇帝?」

    「還能有哪個皇帝!」

    囚人們瘋瘋癲癲的聲音似哭似笑、時遠時近,給這莫可名狀的夜晚添上了幾分詭異的滑稽。阿寄終於抬起了頭,她也聽見了,大喪的鐘聲……

    ***

    皇帝死了。

    猶自在未央宮中奮戰的北軍將士們聽見那鐘聲,莫不怔愣了一瞬。

    北軍校尉鍾嶙勒住了馬,抬起頭望向正北的方向,那裡是一座高高的鐘樓。是何人在敲鐘?在這樣緊要的一決生死的時刻,是何人敲了這數聲喪鐘?!

    皇帝死了啊……

    北軍將士們鬥志喪失,陣型立刻潰亂,被南軍搶得空隙一舉攻下了未央北闕,宮門大開,南皮侯的叛軍便一擁而入!

    鍾嶙急令撤退,怎奈兵敗如山倒,馬蹄踐踏之下他自己也只能倉皇地往後退卻。

    「柳」字大旗抖出,在漆黑的夜空中獵獵翻飛。旗下的柳岑帶兵突圍,而在他身後……

    鍾嶙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柳岑身後,卻有一個蒙面少年,彼好像根本不在意戰局如何,在廢墟中幾個縱躍便搶入了宮牆深處。

    ***

    皇帝……皇帝死了?

    怎麼會呢,皇帝……他看起來是那麼邪惡,邪惡到一定是無堅不摧、長生不死的樣子……阿寄有些迷惑。原來即使是鄭嵩那樣的人,也會突然被死亡召去嗎?

    「哐啷」聲不絕於耳,無數囚人逃了出來。有人也給她打開了牢門鎖,「呵,小姑娘……」

    她一驚抬頭,面前卻是不久前那個與她嘮叨的老閹人,也不知他的牢籠被張持占去後他去了哪裡,此刻看來他的面目竟是被鮮血糊了一半,「我聽見張常侍叫你阮姑娘?你與平陵阮氏是何關係?」

    她站起身來,指著自己的口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能說話。老人看她半晌,忽然道:「你和那瘋婆子有些相像……你莫不是她那個逃出去了的女兒?」

    阿寄呆住。

    老人嘿嘿一笑,卻道:「若是瘋婆子再多活幾日便好了……多活幾日,她便自由了。」

    說完,他將鑰匙往阿寄身上一扔,自顧自地往外走去了。

    阿寄怔怔地站在原地,囚人們爭先恐後地逃跑著,火把跌在地上,鬼影映上了牆,她想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跟著跑?可是為什麼呢,她一時又想不明白……

    她為什麼活著?她為什麼這樣用力地活著?

    明明她對這世上的任何人,都已沒有價值了啊……

    「——阿寄!」

    一聲劈裂混沌的大喊!

    少年跌跌撞撞地闖將進來,拉下蒙面的白巾,鬢邊的傷疤之上,是一雙光亮灼人的眸子。他在這混亂的地方掃視了一圈,終於看到了她,朝她伸出了手——

    「跟我走,阿寄!」

    ☆、第22章 膏火自煎

    「跟我走,阿寄!」

    火光搖曳不定,少年的臉一半沉在了陰影里,時而又被照映過來,一道細長的、慘絕的傷疤,正劃在他鬢邊的肌膚上。阿寄往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住了。

    囚人們瘋瘋癲癲的呼喊聲不絕於耳,時或聞見牢獄外逼近的鐵靴之聲。顧拾頗有些焦急了,在他們中間卻橫著許多的人,他大聲喊她:「阿寄!」

    阿寄咬住了唇,迷茫地看著他。他為什麼會來救她?她又為什麼要跟他走?

    一個月,僅僅是短短的一個月,和九年相比,一個月的光陰簡直不值一提。但就是在這一個月里,她的世界都坍塌了。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為這少年付出全部,可原來不是這樣,原來她能為他付出一切,只是她為了母親不得不這樣做而已。

    母親不在了,阮家只剩下她一個人,他們之間那一絲極脆弱的聯繫也就斷絕了——在獄中的這數十日,她沒有一刻想起過他,他們原本就是陌路人啊不是嗎?

    顧拾費力地撥過人群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在想什麼!」

    她的手冰涼地發顫,五指都不能屈伸。他忽然抓起她的手放在眼前細看,臉色倏然一變:「他們對你用了什麼刑?」

    她突然用力把自己的手拽了回來,直將骨骼都拽得生疼。顧拾看著她的表情,很久,緩緩地展開一個安慰的笑容:「你不要怕。外面戰局已被控制住,鄭嵩死了,我們可以逃出去了。」

    阿寄搖了搖頭。

    顧拾視若不見,他一邊笑,一邊又去牽她的手,全然無視了她的選擇,「你跟著我便是,別走丟了。」

    他護著她走出牢門,這時候掖庭獄裡已沒有幾個活人了,外邊的馬蹄聲卻愈來愈清晰。出了掖庭獄,她抬頭看見無垠的夜空底下是無數燃燒的火點,而顧拾卻不往光亮的地方走,反是拉著她往後宮的黑暗裡奔去。他好像對這座巨大堂皇的宮城十分了解,宮人們狼奔豕突地往外逃,他卻一意地往裡沖——

    北邊傳來的鐘聲終於停了,二十七下,皇帝死。

    顧拾的腳步頓了一頓,而後繼續前行。他仍是一襲白衣,只在衣角上沾了灰塵血漬,凌風奔跑時身姿猶如玉樹。阿寄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她不知道他會帶自己到哪裡去,但這個問題,現在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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