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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秦笑一怔,「什麼?這……」

    「鍾嶙在軍中審問他,軍伍里的刑獄,你該明白,比宮裡更殘酷。」鄭嵩俯下身來,一隻手抬起了秦笑的下巴,對視著她那雙哀哀欲泣的眼眸,「張持他什麼都說了。」

    秦笑臉上的表情漸漸地消失了。

    她睜著一雙凌波妙目,嘴唇動了動,最後發出的聲音是干啞的:「妾不明白。妾從雒陽到長安,從未出過宮牆一步,外面的事情,妾不明白。」

    「張持在獄中說了,他聽的都是你的吩咐。單這矯制一條,便是大逆死罪,何況還畏罪欲逃。」鄭嵩的手一分分向下移動,掐住了她纖白的脖頸,「笑笑啊笑笑,朕怎麼就沒想到,你可以出賣了一個男人,就可以再出賣第二個……」

    秦笑的面色剎那間灰敗下去,仿佛這句話終於戳中了她的軟肋,眸中驟然間盈滿了久遠的痛苦。鄭嵩滿意地看著她的神情變化,她過去在他面前都只有笑,嫵媚的、柔軟的、妖艷的笑,她從來沒有表現出這麼多種情緒過。

    他終於逼出了她的原形來了。

    鄭嵩的心中暢快極了,同時也不免感到些空虛。這世上的女人總是如此的,你不可對她太好,否則她便一定會背叛你了。同樣,她也不可對你全無秘密,否則你便很快會喪失興趣了。

    雖然年逾六十,但鄭嵩畢竟是個武人,手掌寬厚有力,帶著厚繭的手指將力道一點點收緊,看著秦笑那鮮花一樣的面龐一點一點因窒息而枯萎。她的兩隻手在身周胡亂地扑打著,神情絕望得如一條在乾涸岸上苟且喘息的魚。

    這就要……這就要結束了麼?結束了,她便可以去黃泉底下見到阿桓了麼?

    她一時甚至不願意去掙扎了,她想見阿桓,太想了……十多年的日日夜夜,她活在蝕骨齧心的悔恨之中,活在永不能與人言的慘怛回憶之中,這太苦了,太苦了啊……

    「嘩啦」一下,她一把將床簾撕扯了下來,揉皺了輕紗,又不小心攥進了尖利的簾鉤,無意識地刺破了掌心——

    那一剎那間的銳痛令她猝然清醒。

    她使出平生全部的力氣抓著那金鉤狠狠向眼前人的臉上一划!

    鄭嵩大叫一聲,鬆開手來捂住自己的眼睛,一道鮮血潑在秦笑的臉上!

    她也看不見了,鮮血模糊了視野,一片朦朧的血紅色。秦笑伸手抓住鄭嵩的胳膊,另一隻手毫不猶豫地往他的脖頸重重割了下去!

    鄭嵩如一頭盲眼的困獸,怒吼著將她甩脫開去,又撲上來死死地按住她雙臂。他頸間的鮮血噴濺出來,將兩個人的肌膚衣衫全都黏在了一處,竟仿佛是纏綿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般。

    「哐啷」一聲,秦笑手腕脫力,那沾滿了血的金鉤墜落在地。

    鄭嵩壓在她身上的力氣也漸漸地流失去了。

    秦笑看著他,這個孔武有力的老人,他心懷抱負、心機深重,將天下玩弄於股掌之間。她陪了他十二年,她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對他是什麼感情。

    應該是恨吧!可是恨他,不就等於恨自己嗎?!

    秦笑慢慢地、一點點地展開了笑顏。她笑的時候,便眼睛裡是笑,嘴唇里是笑,身體裡是笑,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笑。這樣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會迷戀上的。

    鄭嵩的意識已模糊,恍惚間他好像聽見女人的笑,卻是一種嬌媚的嘲笑。

    她在笑他,她也在笑自己。

    幾個內侍就在這時闖了進來,眼看滿地血泊之中皇帝掐著貴人的脖子,都失聲尖叫,直往外逃——

    寒冷的春夜不見星月,他們跑出昭陽殿來,卻見御溝里火光點點,倒映水中,仿佛竟有萬千燈火在燃燒——

    他們面面相覷,還在問著:「這是怎麼回事?今日難道有什麼筵席?」

    「不,不是——」一個人突然指著前方駭然尖叫,「那是軍隊,軍隊!看那面旗!」

    極靜、極深的黑夜裡,一面大旗從前殿後翻了出來,被連綿不絕的急行軍的火把所映照著,嘩啦啦翻飛在夜空中,仿佛振翅的烏鴉。

    那旗上,大書著一個「柳」字。

    ***

    始國十三年正月初六,南皮侯顧真率軍攻至長安城下,長安南軍校尉柳岑發兵響應,與叛軍聯合,一舉攻入未央宮。

    ☆、第21章 適會飄風

    正月初六的黃昏,日光漸漸沉入了西海,高牆上那絢麗的晚霞隱沒了顏色,一寸寸化了灰。

    過年了,可是這新的一年的第一日,和過去十餘年的每一日都還是一樣的。

    落鎖的庭院裡雜草又生,寒風吹皺了流水,帶出絲絲縷縷飄蕩的寒氣。白衣少年仍舊坐在門邊,就像過去十餘年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他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他只有等待。

    他心裡知道自己絕不是個甘於等待的人。只是因為所等待的是她,所以他不得不把自己安放在一個狀似耐心的軀殼,否則他可能會失控。

    他已經失控過一次了。

    他臉上的傷疤尚未癒合,只潦草地敷了些藥,在俊逸斜飛的鬢角邊劃出一道猙獰的豁口。房中的鏡子都被張迎收去了,後者顯然聽聞了他過去的一些事跡,很害怕他再將鏡子摔個滿地。但是沒有了鏡子,他也就沒有了對所發生的一切的實感,他看不見自己的傷,有時還會想,也許一切都沒有變,也許阿寄仍然會給他送來一日三餐,也許外邊那些吵吵嚷嚷的僕婢也都不過是黃粱夢裡的錯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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