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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他從未遭過她這樣的對待,好像他是一件隨手可棄的物事。

    「安樂公。」張持慢慢地道,「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阮姑娘好。阮姑娘現在就得跟我走。」

    顧拾茫然轉頭看向張持。他還沒能從阿寄方才那冷漠的拒絕中回過神來,而張持已一把拽了阿寄去。阿寄恍恍惚惚地跟著,到院門前,幾個守衛躊躇地攔在他們面前:「中貴您不要難為我們,即算是聖上口諭,也須有個憑證……」

    張持冷冷地道:「某家伺候陛下十二年了,從雒陽跟到長安,某家今日親自來這裡拿人,難道還不算憑證?」

    守衛只能苦笑,兵刃卻仍然攔在他們面前,「中貴您勞苦功高,我們又何嘗不知?但您也曉得,這宅子裡若出了半點岔子,那都得著落在我們身上……既是聖上口諭,您便給我們看一看憑信……」

    「——何人喧譁?!」

    一聲中氣十足的吶喊,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爭吵,竟是一列騎兵直直踏過橫街,奔馳到了這門前來!

    「馭——」為首的將領披一身銀亮甲冑,勒馬下視,冷冷地道,「吵什麼吵?」

    「鍾將軍?」那幾個守衛俱是一愣。今日是什麼日子?

    張持猛然抬起頭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來人正是鄭嵩的舊部鍾嶙,如今統領長安至重的北軍,兼未央宮城守備諸事。他掃了一圈門口眾人,「本將來奉旨拿人,不知張常侍到此有何貴幹?」

    張持慘白了臉,慢慢地放開了抓著阿寄的手。

    那幾個守衛回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已知張持是假傳聖旨。「張常侍也是來拿人的。」一個口快的道。

    鍾嶙微微眯了眼,半晌沒有表情地笑了一下,也不管張持,便揚手道:「將罪人阮寄拿下,帶去掖庭獄。」

    幾名兵士應聲上前,卻忽然閃出一個素白的人影,攔在了阿寄的面前,聲音清亮有質:「為何是將軍?」

    阿寄猝然抬眼。

    一身白衣的顧拾微挑了眉,眼神如陰沉的冰刃。

    鍾嶙看了看門口,嘲諷道:「本將聽聞,今年天恩廣大,安樂公若要跨出這道門檻,只需同守將報備一聲即可。」

    顧拾清冷地一笑,「阮寄隸屬內宮掖庭,犯了事合該由中常侍派掖庭令傳旨緝拿,為何卻是將軍您來傳話?」

    鍾嶙淡淡地道:「安樂公對本朝制度倒是熟悉得很。」

    顧拾連笑容都斂去了:「我只熟悉前朝制度。」

    鍾嶙慢慢地抬高了手,手中柔韌的馬鞭垂落下來,正點在顧拾單薄的肩上。他一字一頓地道:「本將奉旨拿人,請安樂公退後。」

    顧拾不說話,卻也不退後。他一隻手稍抬起護住了身後的阿寄,另一隻手卻抓住了鍾嶙的馬鞭。

    鍾嶙面色一沉,猛然將馬鞭從他手中硬生生抽出,又狠狠朝兩人劈落下去!

    顧拾突然一轉身抱住了阿寄,將自己的脊背迎上了這一鞭——

    「啪」!

    一聲清脆的鞭響,顧拾背上衣衫呲啦裂開,他抱著阿寄踉蹌著退了一步,還未站穩,就感覺到懷中人在掙扎——

    他幾乎是錯愕地放鬆了懷抱,就見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到鍾嶙馬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頭去!

    鍾嶙抬了抬下巴,幾個兵士便上前押住了她,推著她到後邊去了。

    「阿寄!」摔跌一旁的顧拾目眥欲裂,連滾帶爬地撲上來要拉住她,她卻回過頭來,沒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顧拾呆住了。

    他心中驚慌到無以復加——他看不懂,他看不懂她此刻的眼神!她為什麼要推開他,又為什麼會不加反抗地跟著他們走?

    背脊上、手心裡,都還殘留著被馬鞭抽過的慘痛,火辣的,一點餘地也不留。鍾嶙帶著阿寄毫無顧忌地飛馳著離去,馬蹄揚起一地灰暗寒冷的塵土。

    一聲輕響,香囊從顧拾的袖中跌落下來。

    嫣兒走過去拾起它,摔了兩次後,嫩黃的花色沾了些灰,她拍了拍,遞給顧拾。

    顧拾一把接過,拂袖往宅中走去。

    他想保護她的……他想保護她的!為什麼她竟然不要?為什麼她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好像他們從來就是陌路人一樣,好像……好像他從來都不懂她一樣?!

    一直以來他揮霍著她的感情,獨占著她的關心,恬不知恥地拉著她墮落在深淵底里,他那麼自信,從未想到她竟然會在他懷裡掙扎著離開。

    而真到了這一日,他竟然一點法子都沒有。原來她要離開是這樣容易的事情,原來她要傷害他是這樣容易的事情。

    庭院的遊廊上,還擺著一張繡架。用殘的絲線從緊繃的布料上垂落下來,深紅淡碧,在風中繚繚繞繞,柔軟痴纏。她是在這裡為他繡的香囊麼?既然要當他做陌路人,她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僅僅是因為他玩笑地說了一句要她投桃報李的回禮?

    顧拾突然一腳踢翻了那繡架。

    嫣兒驚呼一聲,連忙衝上去收拾。而張持迴轉身來,默然不語地看著顧拾失控的模樣。

    顧拾慢慢地在繡架的殘骸中俯下身來,在那一地繚亂絲線中翻找片時,找出了一根不長不短的、堅硬的繡針。

    「我是看著阿寄姐姐繡的香囊……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但是,郎主,阿寄姐姐她花了一整天,就為了給您做這隻香囊……她不懂得如何做,還連比帶劃地問我……」嫣兒捂著臉哭了出來,「她那麼、她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被抓到掖庭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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