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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唉,怪可惜的。」嫣兒湊過來看了看,指著布料上的血跡道,「要不,你在這裡補一個花蕊……黃的牡丹,紅的花蕊,怪是怪了些,但應該不難看。」
這倒是一個法子。阿寄朝她感激地笑了笑,嫣兒嘆口氣,又教她如何描花樣、如何在繡線上再補繡線。阿寄再沒有走神,仔仔細細地聽著,一針一線下得緩慢而精準。
嫣兒側著頭看她刺繡。這個啞女,她們私底下都不知聊過多少回了。聽聞她已經伺候了安樂公整十年,像安樂公那樣的人物會看上她,大約也就是日久生情罷了吧?畢竟阿寄看起來,既不美艷,也不聰明,甚至還不常笑。
男人到底都喜歡愛笑的女人,就像秦貴人那樣的。
可是嫣兒坐在阿寄身邊時,就覺得安心。微風拂過,撩起阿寄的鬢髮,露出她那微顯蒼白的側臉,嘴唇抿出溫和的弧度,她即使不在笑,也令人感到莫名的舒適。
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會讓人想家。
補好了花蕊之後,將布料縫合起來就簡單許多了。阿寄專注地一直做到了傍晚,連紅日西沉都不曉得。好容易繡成了,雖然針腳還粗糙了些,但掂在手心裡,柔軟的、小小的一隻布包,到底是頗討喜的。阿寄將它拿給嫣兒看,嫣兒笑著拍手道:「姐姐的手原來這樣巧!」忽而又眨了眨眼,「這是要送給郎主的吧?」
阿寄臉紅了紅,眸色卻微微黯淡。嫣兒並未注意到,只索性拉著她的手走到那扇鎖著的院門前,重重地拍了拍門環,笑嘻嘻地道:「我都幫你敲了門啦,鑰匙你是有的!」
阿寄低頭看了看香囊,給自己鼓了鼓氣,才拿鑰匙去開門鎖。
一身白衣的少年就在那庭院裡,正倚著樹看向她。
看見她來,他的眼眸亮了一瞬,「我還道你生氣了。」他低聲道。
他好像還頗委屈。
阿寄沉默著走上前,輕輕將手捋了一下鬢髮,另一隻手卻又將香囊攥進了袖裡。顧拾往前走了幾步,試圖從她平淡的表情里找尋一點蛛絲馬跡,口中找著無聊的話:「你……你的臉好了,恭喜你。」
她下意識伸手去摸,袖中的香囊跌了出來。「那是什麼?」顧拾眼尖地看見了,上前去撿,阿寄正慌亂時,卻被嫣兒扯了扯衣袖。
「阿寄。」嫣兒小聲道,提醒她看門外。
兩進院門之外卻是張持,正同幾個守衛在說著話,語氣漸漸激烈起來,竟像是在爭吵。就在這時,張持望見了她,竟提著衣裳逕自走了進來,到前邊院子裡復躬身喚道:「阮姑娘。」
阮姑娘——
這個太過陌生的稱呼,驚得阿寄一下子抬起了頭。
暮靄四合,張持的面色如那即將落雨的陰天,在昏昏沉沉的冷風之中,隱藏著倉促的哀傷。
「掖庭里來信,說阮夫人去了。」
☆、第18章 泣血漣如
最初聽見這句話時,阿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扶著庭中枯木站穩,睜大了眼睛望向五步外的張持,她全然不能相信——
怎麼可能呢?明明幾個月前,柳岑還去看了娘親的,他說了,娘親還很清醒,一切都好——
不可能的。她搖頭,不斷地搖頭。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掖庭去看望娘親了,是什麼讓她有了這種空虛的自信,好像娘親永遠會在那裡安靜地等著她來?不,不可能,娘親不可以就這樣突然地離開她,連一句話都不留下,連見一面都來不及……
身體驟然間失去了支撐的力氣,阿寄趔趄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抓住身側的枯木,卻抓了滿手的鮮血!
「這是刺槐樹!」嫣兒大驚失色,「阿寄你……」
枯枝上冰冷的尖刺扎進了掌心裡,細的血絲滲出來,疼,十指連心的疼,疼到五蘊六識都想封閉起來,什麼也不聽,什麼也不想……
她花了九年的時間讓自己習慣這一切,可是不,如果母親不在的話,她所做的一切,就都不再有意義了。
「阮姑娘。」張持往前走了一步,目光中流露出不忍之色,「奴婢奉陛下的旨意,請您往未央宮一趟。」
阿寄怔怔然看過去,寒冬的無雪的庭院,嘈雜的人群,蒙著淚水的冷風和染了血的枯樹,這一切都好像很遙遠,很遙遠了……
一切聲音都啞了下去,她好像回到了自己飲下毒-藥的那一日,掖庭的刑室里只有一扇小窗,極冷的風穿喉而過,將灼燙的痛楚都悶死在沉默之中。
她想拯救母親,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她甚至為此付出了自己的聲音……
可是沉默,唯有沉默,它其實不能抵禦任何東西。
「阿寄?阿寄!」是誰在喚她?那聲音很熟悉,熟悉到刻進了骨子裡,可她卻偏偏想不起來了。
或許那也不重要。雖然熟悉,但不重要。
她原來要到這樣的時候才能明白,自己自作聰明的一切,都不重要。
顧拾捧著她受傷的手焦急地喚著她,「你不要急,阿寄!」又對張持道,「這是怎麼回事?阮夫人去了,為何會驚動到陛下?」
他這一問很是尖銳,張持感到難以應付,正要回答,阿寄卻忽然甩開了顧拾的手。
顧拾一怔。
凝著霜的寒風裡,少女面色如雪,唇上卻咬出一點殷紅。被風吹亂的長髮下露出一雙清澈而空無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