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他今日終於可以走出宅邸內的兩進院門,走到這側門口來迎接她。
他是算好了時間的,在日入時分,守衛的下一班交接時候,柳岑就會回來,而她會跟著柳岑回來。
他怕她看不清路,特意提了燈來,他想了很久今日該同她說些什麼,他們已太久沒有好好地說過話了……
三步之遠,如隔滄海。
他的唇動了動,然後終於扯出一個笑來:「你回來了,阿寄。」
「快進來吧。」他說,「他們總不會讓我在這裡久待的。」
阿寄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
他一定是聽見了吧?他的臉色這樣可怕。
他一定也看見了她在搖頭吧?
顧拾忽然一把拉過她的手,轉過身往裡行去。他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仿佛能滲進她的肌膚里。她咬緊了唇,有那麼一瞬她竟然很想同他解釋,而忘記了自己是個啞巴。
也忘記了,自己是不應該喜歡他的。
他帶著她走到了第二進院子裡,她的房門口。太陽已經落下,而月亮還正棲遲未起,正是一日中最黑暗的時分,他們各自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感覺到相牽的手仿佛是有好幾次想放開了,卻誰也沒有當先放開的勇氣。
阿寄低著頭,她總是低著頭,卑微而沉默。
有幾個宮人站在庭中牆下,若有意若無意地朝他們望過來。
他笑了笑,低聲道:「我是你的責任嗎,阿寄?」
阿寄移開了目光。夜色里,他只看見她一張悽然的臉龐。
「是誰吩咐你的?是陛下?還是阮太傅?讓我猜一猜,該不是阮太傅臨終前,就把我託付給了你,讓你保護我吧?所以你心甘情願陪了我九年,所以你為我擋了刀劍,所以你連自己也願意送給我?!」少年笑出了聲,眼神放肆地刮過她,牽著她的手突然重重地甩開,「我告訴你阮寄,我就算是亡了國,也還用不著一個女人來憐憫我!」
「阮寄,你有沒有想過,」他溫柔的聲音像是一道魔障,「其實我根本就不需要你?」
***
她閉上了眼睛。
她想過的,她怎會沒有想過?這世上原沒有誰離了誰就會活不下去。她只是覺得,只要她之於他還能有一點點的用處,她就什麼都願意去做……
可是他現在說不需要她了,她還能怎麼辦?
顧拾往後退了半步,少年姣好的容顏一半沉在了夜的陰影里,微微勾起的唇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自嘲。
他不該再說更多的話了。到這時候他才明白,雖然她是啞巴而他伶牙俐齒,卻其實並沒有很大的分別。無論有沒有言語,他們仍舊南轅北轍,看不透對方,也看不見未來。
他笑了笑,「你果真是個無情的女人。」
☆、第13章 往事如鬼
寒冷。無邊無際的寒冷從那扇遙遠的小窗瀰漫下來,沿著潮濕的磚牆縫隙滲進人的四肢百骸。冷,冷得身心都在打顫,眼前只有壁燈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不安定地飄擺。
半年前她的姐姐被帶了出去,而後再也沒有回來。母親沒有哭,仍舊是木著一張臉去外間做活,回來的時辰卻越來越晚。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分清時辰的。
有人的聲音,自遠及近模糊地傳來。是母親嗎,是母親回來了嗎?她想挪到前邊去看清楚,卻沒有氣力,只能睜大了眼睛。
「她今日仍舊不肯說。」卻是個獄卒的聲音,「三年了,我自己都鬧不清楚,陛下他到底想要她說什麼了。」
另一個道:「阮家可不是尋常人家,總不能掉以輕心的。」
「可最重要的阮太傅死了,剩下這些孤兒寡母,能曉得什麼事體?」
「哎呀,也無非就是安樂公的那些事……」
那幾個獄卒走到了她面前來了。幾片陰影蒙下來,他們似是低頭看了看她,她害怕地往後蜷縮。他們打開了門鎖,將母親丟了進來。
母親摔跌在地,一聲不吭。
她連忙爬過去抱著母親,待那些獄卒走遠,才低聲哀哀地喚:「阿娘……」
母親半白的長髮凌亂地梳成一束,蒼白的面容已老似橘皮,聽得她喚,才慢慢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扶我過去。」母親輕聲道。
她攙扶著母親走到牆角,那裡用稻草鋪出了一片稍微乾淨的「床鋪」。母親又發了一會兒呆,不知何時突然回過神來,怔怔地看向她:「阿寄?」
「阿娘。」她忙應道,「我在。」
「你知道安樂公嗎?」母親卻道。
她勉強地笑道:「阿娘您說笑麼?我怎可能不曉得安樂公?」
母親點了點頭,喃喃:「你見過他的,你還記得麼?」
「記得,我記得,阿娘。」
母親痙攣地抓緊了她的手,「要記得……要記得,你阿爹是怎麼死的……要記得,我們全家的性命……都懸在安樂公身上……」
阿寄的目光下移,看見母親那乾枯瘦硬的手腕上又多了幾道新的勒痕。她抬起手,將母親襤褸的衣袖稍稍往上捋,便是觸目驚心的鞭痕……
她突然將母親的衣袖拉了回來。她不敢再看,她不敢想像。他們到底想要什麼?他們手上不是有安樂公麼?還有什麼安樂公的秘密,是要從阮家來尋的?!
母親緩緩地閉上了眼,聲音也漸漸地低了下去:「你阿爹同我說過,安樂公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若不是他身不由己,也許……能還天下一個太平,也未可知。」母親輕輕地笑了起來,「可憐你阿爹自身且不保,還在念著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