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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張迎歪著腦袋盯著他。
顧拾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髮,他連忙捂著自己的頭退開幾步,嘴裡嘟囔著:「鬧不懂你們。」
☆、第12章 亂結柔腸
阿寄一直不太習慣熱鬧。
五歲之前,因平陵阮氏門風甚嚴,女子從不拋頭露面,她除了隨父親去過幾次太學,也就是留在家中陪著母親姨母;五歲之時,父親被車裂,家中男丁皆梟首,女眷沒入掖庭為奴,陰暗的日子裡,她也只有和母親一起互相寬慰;八歲之時,一碗藥毒啞了她的嗓子,她的世界就變得更加寂靜了。
這世上本沒有愛熱鬧的啞巴。
今日皇帝又差人給安樂公送了數匹新綢,陳在廳堂里,華彩繽紛,一眾女婢都湊去瞧,心裡莫不歆羨得很。阿寄拗不過張迎,也跟著去看了看,見那料子確是好料子,有一些卻顯是給女人做衣裳用的,不由得愣了一愣。
再看這滿堂嘰嘰喳喳的鶯鶯燕燕,她們現下雖同自己是一樣的婢僕身份,但誰也說不清楚未來會怎樣……
張迎搡了搡她,壓低聲音道:「前日孟常侍安排了人給郎主侍寢,郎主卻把她給罵出去了。」
阿寄抿了唇。
張迎又道:「姐姐你看準了,喜歡哪一匹,我讓人去做衣裳。」
阿寄搖了搖頭。這些綢子是陛下賞給安樂公的,除非安樂公親手轉賜,她這做婢子的又怎能置喙?張迎畢竟是個孩子,把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
張迎嘟了嘴,「你看她們,都盤算著自己想要的顏色呢。」看阿寄仍沒有反應,索性轉身而去,不理她了。
阿寄又看了廳堂中一眼,不動聲色地往外走去。
走到宅邸側門,正是守衛交換的時辰,柳岑站在台階下囑咐著新換上的兵卒,她便在一邊安靜地等著。待安排妥了,他回過身來,見她便是一笑。
她也回以淡淡的一笑。
長安城的黃昏,在東市的旗亭頂上墜下來一個形狀柔軟的太陽,鐘聲敲響,賈人們忙著撤下旗幡、收拾貨物,吆喝聲蒙在模糊的暮色里,仿佛還有幾分溫馨似的。
「你很久沒有出來逛過了吧?」柳岑嘆口氣,「今日你可以放鬆一些。」
阿寄點點頭,又對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你放心,伯母很好。」柳岑道,「昨日我去見了她,她尚很清醒,還問我你在外面是不是吃苦了。」
阿寄低下頭。柳岑專注地凝視著她,想抬手為她理一理鬢髮,她卻別過了頭去。
她抬眸朝他笑。
柳岑不太喜歡她這樣的笑,但他不敢說,他怕自己說出來後,她會連這樣的笑也不給他。
他慢慢地收回手,往前走。她便默默跟隨在後。
「若不是安樂公,我們今日,或許還不能這樣走在街上。」他忽然道。
阿寄看向他。
柳岑感覺到她的目光,心中慘澹地瞭然:是啊,他們之間,永遠只能談那個人而已。她是為那個人而存在的,就連她的目光,也只有在提起那個人的時候,才會有所幻動。
「七月初六陛下深夜召他入宮,從那之後,安樂公邸的布防就變了個模樣。陛下固然是想利用他對付南邊的叛賊,但他恐怕也向陛下提出了什麼條件……」柳岑搖搖頭,「如今天下人都曉得了安樂公的重要,陛下也不敢再明面上羞辱他了。」
阿寄聽著,表情沒有變化。也可能是柳岑尚不擅長讀她的表情,若換了顧拾,大約能看出她眸中微淡的、壓抑的關切。不過,讀不懂也好。
因為讀不懂,所以在柳岑眼中,這少女總是一團神秘的、惹他好奇的霧。若全然讀懂了,興許就會生厭了吧。
兩人從東市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而後兜回了安樂公邸去。日已西沉,那座大得怕人的宅邸燃起了燈,暖黃的一片,倒像是個溫馨的家,在等著歸人一般。兩人走到牆下,蕭瑟的秋風拂過衣擺,她閉上眼深呼吸,睜開眼時卻嚇了一跳——
柳岑正稍稍俯身,雙眸定定地注視著她,只有咫尺之距——
他幾乎就要吻上她的唇。
她蒼白著臉連連後退,足跟抵上了牆險些摔倒。柳岑直起身來,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道:「阿寄,你知道嗎?從七月初五那一日之後,我沒有一刻不在後悔,後悔我給安樂公偷偷換了弓。」
阿寄喘著氣,眼神並不看他。
「只是一轉念的憐憫,我就被他利用了。」柳岑慘笑一聲,「他太聰明了,陛下都敵不過他,你還以為他需要你的保護?」
「阿寄,我……我知道你要為安樂公做事,我知道你對他身負了責任……這,這都沒有關係。——但你不能喜歡他!」
他這話說得有幾分霸道,語氣像是天經地義,他看著她,就如看著一個墮落的笑話:「你不會喜歡上他的,對吧?」
阿寄雙手捂住了嘴震驚地看著他,而後倉皇地、用力地搖頭。
柳岑的眼神幻了幾幻,最終他毫無溫度地笑了笑。
「你真是個無情的女人。」
話音落下,他舉足離去。她惶惑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而後迴轉身來,便看見顧拾站在門裡,手底一隻描金的提燈,正在微風下輕輕地旋轉著。
燈火映著他蒼白如鬼的臉容,映著他冰涼如水的眼眸,他怔怔地站在那裡,只在單薄中衣外披了一件長袍,秋風吹過的時候,仿佛能刮散他的骨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