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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他讓朕殺盡南宮閹人,朕殺了;他讓朕自棄名爵,朕也棄了;他臨終的時候同朕說,要朕擇賢立一個顧氏的好皇帝……朕只是這一件事,沒有做到而已。」鄭嵩看向階下的少年,「你不是顧氏的好皇帝。」

    顧拾並不辯解,「臣出生邊鄙,自非天命所歸。」

    「天命?」鄭嵩笑了,「天命算什麼東西?朕有兵的時候,朕就有天命!」

    顧拾垂眸束手,「是。」

    鄭嵩眯起眼睛。這個孩子太聰明了,自己為什麼會挑中了他呢?是了,因為他是當時宗室諸王中年紀最小的,最好控制,他的家人離京遙遠,又都懦弱不堪,自己將他召來雒陽,讓他一舉一動都聽從自己……直到讓他將皇位拱手送給自己。

    這孩子從小就很乖,甚至乖得有些羞澀。鄭嵩一度以為自己挑中了最合適的人,可是現在,他又不確定了。

    他竟然看不透顧拾此刻的笑容。

    片刻之間,鄭嵩仿佛就蒼老了下去。他嘆了口氣,「小十。」

    這個久違的稱呼,這個早已封存在記憶里的稱呼,竟逼得顧拾身形一震。

    「這麼多年來,朕何曾虧待過你呢,小十?」鄭嵩慢慢地道,「你想要的女人朕也送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便同朕說吧。」

    顧拾安靜地笑了笑:「陛下多慮了。臣不會離開長安,也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天命永遠在您這邊,那南皮顧真不過一介放羊的農人,有什麼好怕?陛下有什麼要臣幫忙的,便儘管提吧。」

    ***

    顧拾回到宅邸中時,天色已近曉了。

    這幾日是真的不太平了,阿寄心中清楚,滿懷擔憂地在房中等了他一夜,聽見聲音便搶出門來,而後又怔怔地在迴廊上停住了步子。

    天邊一輪淺淡的月痕,一分分隱沒在梨花白的天色里。微暖的風拂過兩人衣角,吹到身上時卻是涼的。

    他站在庭中,她站在廊上,隔著幾株開得凌亂的軟紅的花枝,不知是誰先笑了一笑,那花枝仿佛便有了生命,微微地顫動起來,抖落下幾滴晶瑩的露珠。

    ***

    自荊、揚事起,鮮卑南下,安樂公邸的禁令便放鬆了許多,鄭嵩已意識到顧拾是自己手中的一面大旗,這時候又該把他祭出來了。

    高牆上的尖刃被拔去,蕪草叢生的院落被修葺一新,彎彎的清澈的流水從御溝引了進來,亭台樓閣都仿佛被陽光洗過了一遍,華麗而明亮。又不多時,宮裡來了許多侍婢僕從,專事伺候安樂公的衣食起居,夜間甚至還有女子守在房中等著陪寢。

    顧拾第一晚見到那女子便翻了臉:「誰讓你進來的?!」

    那也不過是一個低品級的宮人,為了今晚還著意妝飾了一番,吃他這一嚇立刻就跪了下來,頭上的珠釵瑟瑟地發著抖。

    「妾,妾是聽了孟常侍的吩咐,讓妾來侍寢……」

    顧拾冷笑:「滾。」

    那宮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拾慢慢地笑起來,低沉著聲音重複了一遍:「滾。」

    那宮人連忙跑了出去,連告退都不及。顧拾看著這突然被各色擺設塞滿的典雅臥房,不知為何,心裡卻好像比過去更空了。

    他在榻上坐下,想起自己片刻前從門外望見裡間坐著一個女子,心情竟然還雀躍了一瞬。他以為是阿寄,他以為阿寄會在這裡等他。

    可是不會的,現在他的身邊圍滿了人,也不再需要阿寄來給他送飯。顧拾知道她就住在外院,但他能同她好好說上一句話的機會卻幾乎沒有。他有時會想,是什麼發生了變化嗎?從上林苑的那一夜開始,是什麼發生了變化嗎?

    啊,是了,他得知了她是自己最敬重的阮太傅的女兒。從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能像過去那樣輕鬆自如、甚或是帶幾分挑釁地去對待她了。

    他的心開始變得滯重,任性的孩子開始有了顧慮,自暴自棄的少年開始感到對未來的恐懼。

    張迎在帘子外邊道:「郎主?郎主剛才……是把人趕走啦?」

    顧拾回過神來,「以後不要讓人進我的臥房。」

    張迎掀開帘子,露出一張笑臉來:「那阿寄姐姐呢?」

    顧拾冷哼一聲,「你得先有本事讓她肯進來。」

    張迎吐了吐舌頭,「明明在阿寄姐姐面前很溫柔的……就知道凶我!當心我不給你遞消息了!」

    顧拾看向他,「什麼消息?」

    張迎朝外頭看了看,蹩身進來,擠眉弄眼壓低聲音道:「阿寄姐姐同柳將軍,好像是認識的。」

    顧拾原還有些認真地聽著,待聽到是這一句,便頓感無聊了,「這事我曉得。」

    張迎見自己好不容易發現的「大事」竟沒激起對方一點反應,頓時急了,「您可別不當回事,我好幾回見他們在一起說話呢!阿寄姐姐過去不是每日都要往未央宮面聖的麼?這些日子以來陛下開了天恩了,您的日子好過了,她也就不時常去了,但有幾個晚上,卻回來得更晚……」張迎人小鬼大地搖搖頭道,「您怎麼也不看緊著她!」

    顧拾好笑地道:「從來都是她看緊著我,何時輪到我去看緊她了?」

    張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反像是在揭對方的傷疤似的,「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介意。」顧拾斂了笑容,話音也淡了,「阿寄的事,我也不介意。她是自由的,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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