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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鄭嵩不怒反笑:「你這是要朕成全你們?」

    阿寄又磕了一個頭,然後她便長久地俯伏於地,沒有起身來。

    顧拾忽然明白了。在明白過來的一瞬間,他感到喉頭髮澀,他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可他的聲音是梗住的——

    「臣,」他終於叩下頭去,恭恭敬敬地道,「臣斗膽,請陛下——成全臣與阿寄。」

    鄭嵩還沒有發話,對面的鮮卑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起來:「我聽聞安樂公剛剛成年?在我們鮮卑,男人成年的夜晚,可還要找個女人來開葷的呢!」

    聽到這樣羞辱人的話,阿寄的身子微微地發起抖來。

    顧拾深深吸了一口氣,清俊而蒼白的面容上仿佛蒙了一層灰。

    而鄭嵩終於得意起來,因為他到底還是找到了制他的法子:「貴使說的不錯,朕原是想著給安樂公找個良家子來,好好地行一場婚配。不過安樂公既已成年,總不能連人事都不曉得,叫人看了笑話去,還道是朕不善待你。」

    他隨意地擺擺手,「既然安樂公喜歡你,阮寄,那便由你去吧!」

    「阮寄?」顧拾的臉色突然變了。

    「啊,說起來,這姑娘同你也是有淵源的。」鄭嵩慈和地笑道,「她的父親,似乎還做過你的先生?前朝的阮太傅,阮晏,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他的全家,眼下都在朕的掖庭獄裡,做苦役呢。」

    ***

    顧拾惘然地看向身邊的少女,她仍然是跪伏在地上,沉默的,暗淡的,看不見表情。

    「阮太傅?」他動了動干啞的聲音,「太久以前的事,臣,已記不大清楚了。」

    「那可是亡靖的最後一位忠臣了。」鄭嵩笑得很是舒服,「讓你們兩人在一起,還真是十分般配。」他對眾人笑道:「這也算朕成就了一段佳話不是?」

    男男女女的鬨笑聲中,顧拾閉上了眼。

    一切苦心的安排,到了此時,似乎是豁然明了了。

    他是前朝的皇帝,她的父親為了他反抗鄭嵩而喋血東市,鄭嵩將他們兩人安置在一處,好玩地看著他們對彼此產生了疼惜的情愫,然後再惡狠狠地將真相撕裂開——

    都不過是為了在天下人面前,表示自己絕對的主宰而已。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顧氏永遠的羞辱。而現在,他還連帶著羞辱了她,羞辱了已故的阮太傅!

    頭頂便是朗朗的青天,卻好像整個壓了下來,壓得他不得不彎下了脊樑。他慢慢地、最後地、叩下頭去!

    「謝陛下恩典,陛下——」他喉頭髮澀,「洪福齊天。」

    ***

    入夜之後,鄭嵩與鮮卑人終於在酒席上攀談起和談的條件來。

    上林苑裡燈火連天,顧拾陪在末座,卑微地笑著。衣香鬢影,酒綠燈紅,鮮卑人粗俗的笑話,鄭嵩得意的笑聲,夾雜以女人的調笑、男人的醉笑……這世上,好像沒有一個人不在笑。

    顧拾知道阿寄已在帳中等著他了。鄭嵩說,擇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就把事給辦了,以免鮮卑貴使還要操這份心。說著眾人又是鬨笑,鮮卑人看向顧拾的眼神已然只剩了鄙夷的試探。

    他只能笑著喝乾對方敬來的酒。

    他不敢去想阿寄,可是她跪伏在地的身影卻總在他腦海里盤桓不去,她那荏弱的、堅冷的、一言不發的身影呵……

    他如願了,他一個任性就毀掉了她,他拉著她一齊墮落到被世人唾棄的深淵裡去,他合該高興,他合該笑。

    畢竟他最擅長的事情也就是笑了,不然的話,他活在這世上,又還有什麼用處?

    ***

    阿寄確是坐在帳中等他的。

    這是一間臨時布置的大帳,素淨的几案上擺了兩根不倫不類的紅燭,是秦貴人特意拿來的。秦貴人帶著女侍在帳中轉了一圈,添了不少物事,最後還硬拉著阿寄說「體己話」。

    「本宮跟你說,最開始是有點疼的……」

    阿寄漲紅了臉別過頭去不肯聽,她的聲音卻像什麼魔音似地繞過來:

    「你不要怕,你讓他溫柔一些,他若不聽你就掐他。啊還有就是,第一次一定要慢,一定要先卿卿我我一下……」

    阿寄轉過頭來看著她,那張素來是看不出表情的臉容上,竟已是滿臉淚痕。

    她為什麼哭?她不知道,好像這萬事都須有一個發泄的出口,否則她會再也撐持不下去的吧?她如何能夠以這樣的身份面對顧拾,她如何能夠?!

    秦貴人怔了一怔,嬌媚的容顏上黯淡了片刻。然後她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你喜歡安樂公,是不是?」

    阿寄拼命搖頭,淚水仿佛是止不住的,在這理應歡喜的夜裡,她只覺出低至泥塵里的酸苦。秦貴人勉強地笑了一笑:「是啊,誰不喜歡那樣的少年郎?哪怕他任性了一點,孤獨了一點,心眼壞了一點……因為喜歡他,所以才會哭吧?阿寄,你真是個好孩子。」

    秦貴人的聲音這麼溫柔,就像她那個已很多年不曾見過的姐姐一樣。阿寄捂著臉,很用力地克制住自己,她只恨自己不能說話……

    秦貴人輕聲道:「沒事的,阿寄,你不要怕……當初我被千夫所指的時候,我也同你差不多的年紀……不也這樣過來了?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你承受不了的,阿寄。」她的話音定了定,微涼的夏夜裡,像一根輕柔的、刺心的針,「每每你以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的時候,你只要閉著眼睛,等待時間過去。然後,你就會發現自己又熬過了一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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