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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柳岑笑道:「小貴人有所不知,如今鮮卑亂邊,正是非常之時,而況安樂公又是非常之人,總是穩妥些好。」

    張迎嘟囔著嘴還未接話,卻聽輕輕的一聲冷哼從身後響起。

    他回頭一看,竟然是安樂公,站在了那沒有關上的院門口,狹長的眉眼清艷冷酷,朝他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柳岑微微變色:「這扇門不是應該落鎖的嗎?」

    「三月以來,因為丁太傅他們來來去去,這扇門白日裡就時常不鎖了。」張迎解釋道,「我看還是不要落鎖的好……」

    「這是你們的失職。」柳岑截斷了他的話,目光卻掃向阿寄。

    阿寄默默地走回去,就在顧拾的面前,將那扇院門合上了。

    他在門裡,她在門外。她臉上的紅暈甚至還沒有全然褪去,拉上門環的動作卻沒有遲疑。

    他的心好像被揪住了,愀然地、不明所以地痛了一瞬。

    他看著那扇紅銅大門緩緩地合上,然後聽見了落鎖的聲音。他迴轉身,望見一片幽靜的、死寂的花園。

    他慢慢走回房中去,突然又大踏步地折返回來,往院中那乾枯的刺槐樹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枯木只是微微地晃動了一下便歸於靜止。他抬起頭,寒冷的陽光從疏枝間刺進眼裡,像刀刃一樣,在那冷冽的深潭中殘忍地攪動。

    ☆、第7章 一牆春-色

    五月中,對中原覬覦已久的鮮卑出其不意地攻破代郡,代郡太守倉皇南竄至太原。而鮮卑軍抄略之後,更往南奔襲而來。就在并州牧、太原太守和代郡太守三人都在城內瑟瑟發抖之際,鮮卑後方卻發生了爭奪王位的內訌,鄭嵩覷准機會向其中一方求和……

    「這樣好的機會,卻不趁機反擊,反而向胡虜求和。」不知為何,丁舒講著經卻談起了國事,搖著白髮蒼蒼的頭道,「這一求和,勢必又要耗費國帑……」

    「打仗也會耗費國帑,還會死人呢。」顧拾涼涼地接了一句話。

    這房中只有他們二人,和角落裡的阿寄。張迎自然是坐不住的,幾個婦人最初聽個新鮮,漸漸也不來了。而顧拾又不能不無人看管,這任務也就落在了阿寄身上。

    如此兩個多月下來,顧拾是極好學的,她從早陪伴到晚,而後還要去未央宮奏事,既十分疲倦,受過傷的身體也隱隱地不舒服。聽到丁舒和顧拾的對話,她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她不知道為何丁舒會給顧拾講這些;如果坐在這裡的人不是她,丁老夫子可能已經被廷尉抓走了。

    丁舒看了她一眼,靜了片刻,對顧拾道:「安樂公看得通透。」

    顧拾輕柔地笑道:「當今陛下聖德威武,化流海內,才能不費一兵一卒就讓鮮卑內亂求和,這不是好事麼?」

    丁舒微微一震,抬起蒼老的眼皮,死死地打量了他半晌,好像不相信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過了很久,他才終於嘆了口氣,道:「老夫是個懦弱的人,教出的學生,也無一不是懦弱的人。」

    「懦弱的人才能活下去吧。」顧拾道,「剛強則折,夫子忘記了阮太傅的教訓麼?」

    丁舒離開時,阿寄送他走到院門口。

    顧拾百無聊賴地站在廂房裡,遠遠地看著他們。

    「老夫會去向陛下請辭。」丁舒擺擺手,抬頭望向暗沉沉的天色,「這樣的安樂公,恕老夫教不起。」

    阿寄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耄耋之年的老儒生一雙渾濁的眼睛驀然被這樣沉默的笑容給刺痛。丁舒遍布老斑的手痙攣地抓緊了聖上欽賜的鳩杖,顫巍巍地道:「老夫知道你是故人之女,是以也須奉勸你一句話……奉勸你,在那亡國人的身邊待得太久,可不要走上你父親的老路!」

    說完,他便拂袖離去了。阿寄將院門鎖上,回頭,顧拾仍舊怔怔地站在房中,忽而茫然地抬眼看向她。

    他穿著一身素淨的儒士青衣,頭髮束在冠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如畫的眉眼。艷麗的顏色褪去,他卻變得像一個小孩。

    「我知道會這樣的。」顧拾低著頭,自顧自地笑,俊逸的眼角飄出些暗淡的顏色,「他比阮太傅還大上一輩,又同是治《禮經》的人,我知道我一提起阮太傅,他就會這樣的。」

    阿寄低著頭去收拾書案上的東西。

    「當年這名儒丁舒多大的架子,先帝——我是說,我堂兄——親自徵召,三府三年連辟,他都拒不應命,博得一個淡泊隱退的好名聲。待到鄭——當今陛下即位了,只一道詔令就將他從遙遠的蜀郡召了來——他說得沒有錯,他是個懦弱的人,不過,他也是個聰明的人。」

    阿寄將毛筆一根根地放回筆架上整理好,仿佛完全沒有在聽他說話。但他知道,她在聽。

    「而阮太傅,卻未免太傻了。其他人都對我避猶不及,他卻要留下來陪著我。」

    阿寄不再動作了。

    「我從襁褓時起便離開了父母,是阮太傅帶著我,照料我,我曾經幻想,也許我遠在東南的父王也像阮太傅一樣,慈祥和藹,正直溫厚。我曾經幻想,如果他就是我的父親就好了。」他扶著門框在門邊坐下,抱著膝蓋歪著頭,低低地笑起來,「可是,我卻害死了他。」

    「你說,誰願意久留在一個亡國人的身邊呢?」

    那悅耳的笑聲里滲出了些絕望的寒意,她沉默地聽著,下唇被咬得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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