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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阿寄?」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卻無疑屬於一個年輕的男子,而不是小孩。
她睜開眼,恰對上一雙柔軟而孤清的眼睛。她嚇了一跳往後退,磕著了自己背上的傷口,疼得一下子皺起了眉。
顧拾反而愉快地笑了起來。
但見他仍是坐在那張小板凳上,只是將小板凳挪到了她的床頭,安靜地守著她。她不知道他守了自己多久,她只覺得自己方才那個夢是很漫長、很漫長的。
夢裡的那個小男孩與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一處,他好像一直都沒有變。她怔怔然伸出手,想觸碰他的臉,想觸碰自己夢中那個孩子的輪廓——
他卻溫柔地笑了。
不,夢中的那個孩子,尚不會這樣子笑。這樣子的笑很溫柔,可是這溫柔是空的,是假的,是為了旁人而存在,卻看不到他自己。
阿寄收回了手,垂下眼眉打量周圍。這卻是在他那間寡淡的臥房裡,她正躺在他的床上,傷口都已包紮起來,她一動便渾身泛疼。
「我可要多謝你,」他笑盈盈地道,「你救了我的性命。」
她搖了搖頭。
他沒有提起那一張紙箋。心照不宣的空氣里流動著她不習慣的曖昧。她動了動乾燥的唇,他便立即端過來一杯水扶著她喝下。
「啊,那幾個刺客當場便自殺了,陛下說他們是亂黨,在東市口鞭屍示眾。」顧拾的話音頗為輕鬆,「陛下還單獨召見了我,說要給我請師傅,問我想學什麼。我說大晟以禮治天下,我想學《禮經》。」
阿寄的眸光微微一凜。
「你放心,我沒事的。」他笑道,「我也不是真的離了你就不行。」
她輕輕將水杯放回案上。
這時候張迎帶著大夫走了進來,是宮裡的御醫。
「陛下吩咐了,請阿寄姑娘好生調養。姑娘傷得不深,只是創口有些嚇人,每日都須敷藥。」約莫是真的得了吩咐,御醫的態度很是恭敬,「老夫會每隔三日來為姑娘看診一次,內服和外敷的藥方已寫給安樂公了。」
阿寄下了床,朝御醫行了個禮。待御醫走後,她回頭看了顧拾一眼,似在等他的吩咐。
他動了動喉嚨,「……你回去歇息吧。」
她又行一禮,便與張迎一同走了出去。
顧拾邁出房門,看她在張迎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到院門口,然後兩人的身影便消失了。他沒有問她為什麼不留下來,也許這確實太不合適了。她自有臥房在外院,他以重傷之人不宜挪動為由將她困在自己床上一日一夜,也該夠了。
只是他到底有些怨恨她是個啞巴。她哪怕說一句軟話也好,就算她要離開,說一句軟話也好啊。
***
阿寄身上帶傷,又算是英勇救主的義僕,養傷期間她的一應勞役都免去了,送飯的活計也交給了張迎。如此一來,竟是十數日未再見到住在內院的顧拾,直到她外敷的藥膏耗盡了。
大約是御醫也找不到這宅中究竟誰是個主事的人,才會把藥方交給了安樂公吧。明明安樂公自己連那扇院門都出不去,難道還能替她去抓藥不成?
這天傍晚,阿寄好不容易在門口截住了從內院送飯出來的張迎,同他比劃了半天,張迎一拍腦袋:「姐姐是說御醫開的藥麼?郎主早吩咐備置好了,不過好像都送到裡邊去了。」
阿寄不解。怎麼會把她的藥送到顧拾那裡去呢?再說,這小子怎麼這麼快就叫人「郎主」了?
也許是傷口發作的緣故,連帶著阿寄的頭也有些疼,說來奇怪,她想到要自己主動去找顧拾,心裡卻還有些不自在似的。
以前每日見他,是按部就班的差事,她從來沒有一刻深思過這其中的意義。
「阿寄姐姐,」張迎擠眉弄眼地道,「您當初暈過去了不知道,郎主那個著急的啊……其實,御醫原本只開了方子,讓我們自己去城裡買;是郎主同御醫求來了御藥房裡的藥材。」
張迎說完,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她怔了怔,移開了目光,卻見到顧拾正立在門裡仰首看院中那棵乾枯的刺槐樹,好像並未注意到他們這邊的談話。一院殘雪飄蕭襯著暮色,乾乾淨淨的天地里,他穿著一身乾乾淨淨的白衣,一無裝飾的衣擺徒然地隨風而舞。
他過去腰間是系了一塊玉的。阿寄想起來,他將那玉隨手便送人了。
她不想再應對張迎,索性自己走了進去,手在門扇上輕輕敲了敲。
顧拾回過頭來,一瞬之間,她看見他驚喜地笑開,桃花眼裡光彩盈盈,仿佛方才那寂寞的身影都是她看錯了。
「你來了。」他軟軟地笑道,「好久沒見你了,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她抿住唇,也淡淡地笑了笑。張迎適時地代她開口道:「郎主,她是來求藥的。」
「藥?」顧拾看向她,「上回的用完了?」
她總覺得他是明知故問,但也只有點頭。
顧拾笑意更深,抬腳往廂房走,「你跟我來。」
阿寄便隨了過去,張迎也跟在後頭。顧拾卻突然停住腳步,將手遙遙指著張迎道:「你,出去。」
張迎委屈地叫了一聲,「郎主,這可是奴婢的主意!」但見顧拾臉色更冷,只有抱著腦袋跑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院門。阿寄想了想,自己也先過去,拿鑰匙將那門從裡面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