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晴空》作者：筱禾

    【

    第一章

    孟超越覺得他在十七歲之前的人生，就好像傳說中北京二十年前的天空，碧空如洗，天高雲淨，總而言之是明媚的，感覺上就是還比較敞亮。之後，慢慢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搗鼓的，就象現在這霧霾天，多數情況下不透亮，嚴重情況下，呼吸都有點障礙。

    超越根深蒂固認為自己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因為他媽總說，他這膽小的個性是娘胎裡帶的。預產期都過了十天了，超越就是不肯如期降生，最後醫生不得不用催產的各種辦法。

    「我媽愛講這一段，反反覆覆，每一次絮叨都被她當作是第一次告訴我這個重大事件。她講述時從音調到表情充滿著喜悅和柔情…」孟超越第一次跟人上床，對方意猶未盡，他已經毫無做愛興趣，於是開始跟對方胡扯，就扯的這些。

    「她說我就是膽子小，臉皮薄，害怕出來和他們見面……我成年以後能體會到她初為人母時的緊張，期盼和幸福，以及她要把這感受和我分享的願望。但無論年幼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聽到她這番話都有著負面的感覺，我一直在想，我是被迫地，完全是生拉硬拽地，被拖到了這個世界上。」

    「你除了不敢不用保險套怕得病，還有什麼事情膽小？」那位從網絡到見面到分手，前後不足五個月的第一任男友問孟超越。

    「怕老啊，我一想我有一天會超過二十五，會過三十歲，太可怕了，想想都讓我不寒而慄，不敢睜眼……」超越回答。

    男友呵呵地陰笑起來：「你現在才多大一點，想那麼遠的事。我就從來不會那麼想，你果然膽子好小。」

    八年後，孟超越和蘇偉聊起自己這年齡恐懼症，蘇偉摟一摟他，完全不經意般說：「這不是膽小，是對未來悲觀……」

    超越聽後一楞，然後慨嘆：「真是啊！……」

    不過關於超越在兒童以及少年時代膽小害羞的事例還有很多很多。在他記憶里還沒上小學的年紀，隨他舅媽去一個養殖場，一位大姐姐手裡捧著一隻小絨雞，邊遞到他手裡，邊慈祥地說：「多可愛的小雞，送給你玩。」孟超越懷著沒有霧霾天空般明淨純潔的心，愉快地接了過去……然後他發出女孩子才會發出的一聲高叫！並扔掉了小絨雞！---------那是一隻他媽的死雞。

    超越長大後，回想起那大姐姐的面龐，用自嘲，調侃地語氣說起那件事：「也許那就是我對女人恐懼症的開始吧。」

    還比如一天放學，孟超越戴的那頂他爸給他新買的灰帽子被其他小朋友搶了。事後他媽問他那帽子是不是被他弄丟了，孟超越回答：「沒丟，我知道在哪兒。」

    後來超越把他媽領到那棵掛著他帽子的楊樹下，他媽仰頭凝望了半天，接著很氣憤地質問他為什麼不把同學欺負人的行為匯報給老師，為什麼不跟那些壞孩子打一架，為什麼不至少表示出憤慨…孟超越回答不上來母親的問題，因為他覺得帽子掛上面就掛著唄。在班裡，照樣和那扔他帽子的傻大個說笑，上下學的路上，如果耳朵冷可以用手捂著，快跑幾步就到學校或者回家了。

    從小學到初中，超越一到期中和期末考試就必定趕巧生病，感冒發低燒，用他父母的話說：「嚇的。」他確實緊張，拿到卷子前手腳發涼，渾身發冷，整個身體蘇蘇地，過電一樣。不過能讓孟超越今天還敢坦然說出這些丟人的糗事，是他的考試成績一直不錯。

    孟超越相信，無論人長成什麼歪瓜裂棗樣，在他們的父母眼中，他都是最漂亮的。比如他母親對於他的長相就是這個態度。

    「我真不明白我媽怎麼好意思以我的容貌為自豪，她覺得他兒子長得美長得帥，如果能再高點，就是天下第一帥哥。」 超越對鄭小乘說。

    「可我真的覺得你好看……」鄭小乘回答。

    超越聽著眼睛都瞪大了，他不禁有種滿足，得意，然後笑笑。

    「……不是通俗意義的帥， 是有學問，有知識的那種帥。」鄭小乘補充說，說話的目光里甚至都有那麼一絲崇拜。

    超越記得在他13歲那年，喜歡上他那當中學老師的父親的一個高中學生之後，他特別不喜歡自己白淨，大眼睛長相，他喜歡小眼睛，皮膚偏黝黑，有著陽光笑容的男人。

    意識到自己性取向這個事情，真是把膽小容易害怕容易緊張的孟超越嚇壞了。他經常會片刻閃念：「我這一輩子完了，永遠生活在黑暗裡。」不過如此暗無天日的絕望，並不能阻止超越幻想他和那個高中生抱在一起的浪漫，更不能阻斷他一邊想著他，一邊手yín的舉動。

    孟超越從小到大，乃至今天都認為他有非常愛他的父母，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十七歲那年，超越母親被人坑騙掉家裡所有的積蓄。當超越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緊接著目睹了他爸砸了家裡所有東西，然後離家出走，並提出離婚。那一刻孟超越意識到，還沒等他被自己是個gay而嚇死，會先被家裡發生的變故而嚇死。

    大姨對超越說讓他到她家或者到外婆家暫住，畢竟超越現在是準備高考的關鍵時期，不要受影響太大。超越口頭上肯定是答應了，對於大人們的要求，他從來都沒說過「不」字，但一直就拖著沒去。

    「我非常不願意住別人家，怕住別人家裡。我膽兒小……」超越對蘇偉說。

    「是膽小還是自尊啊？」蘇偉打斷，說：「要是我也不願意住親戚家，好像被他們同情，還要聽他們說三道四。再說你媽就你一個兒子，你也不能就把他一人扔家裡。」

    超越楞了楞：「我不知道……說不清楚……」超越若有所思：「也許你真說對了，我那時候害怕親戚來噓寒問暖。我覺得我媽很過分，我爸更過分，就希望離他們遠點……我可能有想陪我媽的成分， 可我怎麼那麼不想承認這點呢……」

    蘇偉沒再回應什麼。

    「你不是說你父母也離過婚，你多大的時候？」孟超越問。

    「十四。」蘇偉回答。

    「接著說啊。」

    「就離了唄。是我媽死活要離婚的，說過不下去。後來她又不甘心，死活要復婚，就復婚了。」蘇偉說完，扭頭看看似乎還聚精會神等他往下說的超越，於是他的思緒終於算是回到十四年前，然後好像想起個有趣的事。

    「那段時間我和我爸會在外面見面，我最大的收穫是學會了喝啤酒，之前一直覺得那玩意兒苦，沒二鍋頭香……五六月份的時候，那時候天已經熱起來，我和我爸在一個小餐館裡，很悶熱，他告訴我大口大口喝著冰鎮啤酒就涼快了。我第一次覺得真他媽鮮美，太過癮了。」

    蘇偉說著，手機有簡訊的聲音，他拿起手機查看。超越和蘇偉約會的便宜小旅店空調不足，老闆給他們拿來的一個小電風扇呼呼作響地吹著。超越安靜地，甚至有些偷摸地注視蘇偉……他如同當年那父親的學生，小眼睛，皮膚黑，可惜沒有陽光燦爛的笑容……孟超越還是覺得父母對他不錯，他們商量等他高考結束後再去辦理離婚手續。關於他們離婚超越跟誰過不是問題，17歲了，一切都隨超越自己的意願。孟超越相信那時侯他比任何人都對大學生活憧憬，寄予全部希望，畢竟，他沒了世俗意義上，一個完整的家了。

    第二章

    孟超越作為文科考生，他父親一直告訴他要選擇比如金融，市場營銷，國際貿易這類專業，最差也得是外語，廣播新聞，對外漢語那些未來就業前景明朗的工作。可超越內心是特別想學歷史，他從小就喜歡聽各種歷史故事，認字後自己看了從正史到野史的各類史書。

    他一度為我中華千年古文明而感嘆，可後來他懷疑是不是我們有些為了給請少年樹立民族自豪感而過於誇大我們的文明成就，他開始對西方歷史，特別是古希臘，古羅馬帝國那段頗有想深入了解，深入研究的興趣。

    家裡發生的巨變，讓孟超越的父母也無暇過多去關注超越，甚至顯得對他很寬容很放縱。孟超越高考成績很不理想，但他寧可選擇填報二本的歷史專業，也不想去三本那些熱門專業。超越通知父親他被濱海大學歷史戲錄取，他父親問他，這樣的學校，這個專業，連個中學歷史老師都混不上，畢業後他準備做什麼。

    超越避開父親的目光，他回答不了父親的問題，因為他自己嚇得連想都不敢往未來想。

    超越父親在孟超越的低頭沉默中來了一聲嘆息，他話題一轉說他和超越母親離婚，感覺對不起超越。他讓超越好好讀大學，無論學費還是生活費，需要的話就對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