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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2:09 作者: 筱禾
    「我對誰不真心了?我從來不玩虛的。」我聽出阿俊的問題不是好話。

    阿俊沖我笑笑,比較勉強。

    「你別上網不行嗎?」我對阿俊說。

    「我沒上網,改這圖呢,想做得更清楚更漂亮些。」阿俊對他的論文很認真,他似乎要做到完美。

    「別改了,陪我睡覺吧?」我擠到阿俊懷裡,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

    如果是以前,阿俊一定會將我抱住,對我笑著說些下流的話。

    「你快起來,壓著我的腿疼死了。」阿俊推我。

    我非常沒臉、無趣地站起來,訕訕地來到臥室躺在床上。

    我他媽怎麼那麼賤呢!我心裡罵。

    第四十章

    冰冰算是過了危險期,命撿回來了,但因發現心功能不全和心臟擴大仍需長期的治療,水水愁起醫療費住院費來。他們兩口子都不算會省錢的,所以只能靠雙方父母資助。冰冰上班的那個公司給了他們三千塊錢,基本算是遣散費。水水沒向我開口借錢,估計他知道我是工資不花光也要折騰光的主兒。阿俊給了我五千塊錢,讓我對水水說是我們倆借給他的,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還。阿俊讓水水打張借條,我說這話我講不出口,阿俊回答:那就算了。

    快年三十了,阿俊計劃二十九號回家,初三回來,他問我今年春節宴會廳忙不忙。

    「今年國外的大型旅行團一個沒有,國內公款吃喝都在年前瘋狂過了,三十、初一、初二宴會廳就沒人。」我喝了少半瓶別人送阿俊的五糧液,躺在沙發里回答他。

    「那我初二回來吧,你也過來。」

    「不過來我去哪呀,我媽年三十都不在A市,他們去武夷山旅遊。」

    阿俊聽我這麼說似乎微微吃驚,說:「那三十就你一個人……」

    「我跟你回蕙城過年吧?」我忽然嘻皮笑臉地問阿俊。

    阿俊話語遲疑了,他眼珠亂轉,大概是快速地思考。

    「你這麼瞞著家裡咱們早晚要散。我跟你回家,讓你爸媽懷疑,你也根本不用承認什麼,以後可能跟我上次似的,壞事變好事了。」

    阿俊還是沒有表達意見。

    「你說句痛快話,到底讓不讓我去你們家?」我不耐煩地問。

    「我編個理由,咱們一起回去。」阿俊似乎已經思考成熟了。

    「你還編什麼理由啊!你單位里我絕對不難為你,就是趙雯老公找人打我一頓,我都認了,我不能讓你丟人現眼,在學校里被人欺負。可家裡咱們怕什麼?你又不靠著他們,最壞的結果是他們不認你這個兒子,你又不損失什麼!」

    「哼……」阿俊冷笑:「你的意思是小時候我們要靠著父母生存,現在他們沒用了,就可以過河拆橋了。」

    「你怎麼也跟女的似的胡攪蠻纏呢,真他媽的母!」

    「你除了抽菸喝酒賭錢罵人,我也沒看你公在哪裡。」阿俊說話的語氣很平靜。

    「你這麼瞧不起我,咱們分了算了,耗著幹什麼?」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是你看不起我,看不起你自己。」

    「是呀,我他媽的有什麼呀,我連個屁都沒有……你也沒什麼,你不說你成天東抄西湊,就是個文章機器嘛。」我頭昏腦漲,可很興奮,想吵架。

    「貶低我也無助於增強你的自信。」阿俊的口氣還是淡淡的。

    我發笑,因為盧俊傑罵人能罵到點子上,還不說髒話,想吵架都吵不起來。接著,我感覺到阿俊撫摸我的頭髮,他蹲在我對面,另一隻手抓住我的手,令我們十指交叉在一起,他握著我的手開口說:「我絕對不能讓家裡知道我是GAY。不是因為我害怕他們。我父母雖然是開廠子的,可很多觀念保守到你都不能想像。我現在經常向他們灌輸獨身的思想,遇不到合適的另一半堅決不湊合。」阿俊說到這裡嘆口氣:「都希望父母長壽,可自然法則誰也無法抗拒,其實生命很脆弱,也許就幾年、或許幾十年,我不想讓他們經受不必要的痛苦……」

    我的酒勁上來了,越發迷糊,我堅決認同阿俊的一個想法:寧可我們小輩受,不能讓老輩受。但我沒說出這話,因為我已經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大年三十,我從睡夢裡醒來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昨天晚上我打牌打到四點,又和同事一起吃東西喝酒,早上六點才回家睡覺。

    手機里全是阿俊的簡訊留言,也只有阿俊的留言。我將手機扔到一邊,想著如今不必再象原來一樣顧念著我爸那裡、我媽那裡,雯姐,甚至水水和錢剛都不能去打擾他們。俗話說有什麼別有病,沒什麼別沒錢,一屁股債再加上臥病的老婆,沒有人比劉水更心煩的了。錢剛老婆一天比一天凶,錢剛現在什麼都指望著老婆,連進貨都她老婆管,花錢向他老婆要。他只負責上網聊天、買小說看影碟,遊蕩在公園廁所洗澡堂間、和大家打情罵俏。今年春節,錢剛高高興興地買了一堆東西陪老婆回四川,全當旅遊,錢剛爹媽氣得一點脾氣沒有。

    我先來到陽台上,天色已晚,萬家燈火。因為剛剛下過一場雪,還能看得清楚不遠處街道上匆匆的行人。現在應該難尋天堂鳥里隨處可見的饑渴目光吧,無論是本性被痛苦地壓抑著,還是釋放後近乎墮落地放縱,但此時此刻他們隱藏在社會的各個角落中,扮演著乖女孝子,良夫賢妻,嚴父慈母的角色。阿俊也是其中之一。

    我走到廚房,記得前天空空的冰箱,現在裡面滿滿的食物,一些水果,多半是不需要加工的各種成品。地上放著兩打啤酒和一箱無糖的可樂。阿俊說喜歡喝飲料沒問題,但一定要保持精壯的身材。我將喜歡吃的火腿,熏魚,壽司、葡萄、啤酒統統搬到客廳茶几上,然後打開電視。

    電視裡,無論什麼節目,內容與春節是否相關,主持人必定打扮得喜氣洋洋,不著紅色不穿唐裝就不足以表達太平盛世的喜悅興奮。晚會節目,每個演員使出吃奶的勁頭、掄圓了膀子要逗你笑,男男女女不顧臉上堆起的皺紋,鼓起的眼袋,樂得陽光燦爛。想看看有沒有可以將就看的電影,賀歲片,搞笑片,無一不配合最隆重喜慶地傳統佳節。

    不知道此時全國十幾億人民到底有多麼快樂,我想至少水水他們家,錢剛的父母,還有我就不會很領情地觀看節目。我想起十歲的那個除夕,聽大人們愉快興奮地談論著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悲劇,原來在這個特殊的時刻,什麼樣的苦難都可以當作笑料來開心的。

    我一時找不到菸灰缸,只能將菸灰彈到啤酒罐里,彈到吃剩下的食物盤子內。

    電話響,我藉助電視的微光尋找手機,不小心將還啤酒罐、剩飯和菸灰塵碰到地上,阿俊的地毯算是完蛋了。

    是阿俊的電話,他問我做什麼呢,我說看電視。他問我吃飯了嗎,我說吃了。

    他又說有些食物用微波爐打一打,不要吃涼的。我說我知道。阿俊還說了好多話,我都沒聽進去,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電影劇情上。

    我凌晨的時候才睡著,醒來後竟然看著阿俊對我笑。

    「幾點了?今天是初幾啊?」我躺在沙發上迷糊著問。

    「初一下午兩點。」阿俊回答。

    我抬起頭,記憶里我將著屋子搞得非常恐怖,可現在茶几上乾乾淨淨,連地毯都和從前一樣的漂亮。「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問。

    「11點就回來了……下午咱們出去吃飯吧?你想去哪裡?」阿俊笑著問。

    我站起身,到浴室里把自己收拾乾淨,阿俊在一旁說這說那的,我沒理他,然後對阿俊說,我下午已經和人約好了打牌。

    「我今晚不回家了,等你上班了我再回去……」阿俊語氣里明顯有些著急。

    我將東西拿好,穿上大衣,然後說:「我和他們約好了……」我端詳阿俊心焦煩躁的表情,終於開口說:「……咱們算了吧,分了算了……」

    我雖然不太會看人,但觀察阿俊,還是很在行。他先有點傻,是茫然吧,接著是恐懼,然後不是知所措。他抿一下嘴唇,問:「為什麼呀?」

    「緣分吧……算了,他們等我呢,回來再說……」

    「你什麼時候回來?」阿俊打斷我厲聲問,他好象生氣了。

    「明天早上……也不一定,我上班後申請一個床位再來拿東西……」

    阿俊還那麼傻傻地站著,顯得人更加矮小,伶牙俐齒地他也啞了。

    我打開門出去,在關門的剎那,聽見阿俊喊了一句「周航!」阿俊的音色不渾厚,這聲好象更加刺耳,還伴隨著若有若無地哭腔。不過他沒追出來。我心裡也不好受,看著阿俊傷心我就難受,但轉念勸自己,還是直說了比較輕鬆。我不去想阿俊,給小魏打電話,想著今晚上好好地贏他們幾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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