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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2:09 作者: 筱禾
    姓肖的翻看著什麼,又說「看你那樣,還以為你二十出頭呢,不小了,這麼大人了,還在外面打架,搞同性戀……你看看你媽那可憐樣,一個單身老太太,剛才在你們家連氣帶嚇,嗚嗚直哭。」

    我偷偷鬆了口氣,能看出來,這個姓肖的警察不壞。

    正說著,有人進來,我回頭看,是水水他爸。我正琢磨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卻發現他看到我時也如我媽一樣雙目圓睜,不,應該是怒髮衝冠,他嘴裡罵著:「害水水到那種地方上班,他被人打得快沒氣了,老闆推個乾淨,說跟他沒關係,你他媽個同性戀……」

    水水爸邊罵,邊衝到我面前,我還沒反應過來,上來就給我兩個大嘴巴子。水水父母都是工人,都早就下崗,都仍在做其他的工作。水水爸乾的是力氣活,五十歲,可有把勁兒了,我只覺得頭暈耳鳴,整個腦袋突然大起來,接著鼻血橫流。

    「你他媽幹什麼!在這裡撒野?!先拘你48小時!」那條子也沖了過來,上去踹了水水爸一腳,又要擰他的胳膊。我顧不得擦鼻血,連忙擋住姓肖的,抱住他,說:「沒事沒事,他是我乾爸,小時候老教育我,不是真打我,他也是氣極了……」

    所有人都住了手,警察看看我,皺著眉頭說:「到水房洗洗去。」

    等我洗過臉回來,看見水水他爸垂頭喪氣地站在條子面前,聽他教訓。姓肖的寫著什麼,又問我:「昨天晚上你們宿舍有幾個人?」

    「五個……不過昨天晚上我沒住在宿舍,跟一個人在外面。」

    肖警官抬起眼睛看我:「什麼人,住哪?」

    「我根本不熟悉,他領我去秀風路那邊,挺黑的,我看不出來……」

    「男的?」

    我下意識地看了水水爸一眼,他也正看我,那表情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總之難看到家了。

    「一個女的。」我回答姓肖的。

    「嫖娼是吧?沖這個我就可以拘你。」

    「不是不是,網上認識的,就算一夜那個吧……」

    「少胡說八道!哪個女的不認識你,還能把你領到黑屋子裡,是不是秀風大街的那個同性戀廁所?」

    我不說話,低下頭,算是默認。

    挺好,肖警官幫我想出個合情合理的地方。

    後來條子讓我們簽字,然後可以離開。水水爸沒看我,只管自己往外走。我叫住他:「叔,水水怎麼樣了?我想去看看他。」

    水水爸放慢腳步,回答:「他在光明醫院外科觀察室。」

    「有沒有危險?不會殘吧?」

    「醒了,就怕有內出血。」

    我輕輕點頭,又問:「是不是天堂鳥老闆惹的事讓水水扛?」

    「就是那麼回事,他跟那些找人賣yín吸毒的都認識,怕警察封他的酒吧,影響掙錢。有錢人都壞死了!」

    「我去跟水水說,別幫他,反正以後不在那裡做了。」

    水水爸停下來,扭過頭看我,音調明顯友善了些,說:「水水還想著做呢,老闆塞他兩萬塊錢,水水答應幫他瞞了。你去勸勸水水,那種地方不能幹,多髒啊,要是學成了同性戀,吸了毒,傳染上愛滋病可怎麼辦啊!」

    我淡淡一笑,感覺滿臉火辣辣地疼,嘴有點打不開。我回答:「我勸他。水水也是沖那裡錢掙得還行,又相對穩定才捨不得。老闆平時對他不錯,總比原來做那些提心弔膽的事情好。」

    「我們也是怕他出事……水水他媽,冰冰哭了一宿,現在那冰冰還腿軟頭暈呢…」

    水水爸講這番話時我想起十一歲那年,我去某同學家,是個亂七八糟的大院子,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滿臉通紅,渾身酒氣,他笑著對別人說:就那麼一個小小的子彈,他說著還用拇指和食指比劃,那么小的子彈,兒子的命就沒了,他已經滿臉淚流,還笑著又說:讓我交一塊二的錢子彈費,便宜啊,才一塊兩毛錢,我為兒子花的一塊二啊……

    可能因為這件事,無論我媽罵我多難聽,甚至小時候用爐鉤子打我,我也從沒真的恨過她。

    我沒有對水水爸說什麼,只是看著他點頭,表示理解。水水爸看著我的臉,面帶歉疚地接著說:「我剛才也糊塗了,警察說你是同性戀,是你給水水騙進酒吧的……其實水水跟我說過你認識那老闆,你外面認識人多……」

    我又一笑,臉更痛,說:「沒關係,正好幫我解圍,省得警察纏著我。」

    第二十七章

    從光明醫院出來,已經下午六點多了。中午和水水爸分開後,我第一件事先給我媽打了電話,告訴她什麼事情也沒有,我要去上班。她說讓我馬上回家,她有話問我,我回答不行,晚上再回去。

    我從早晨到現在還沒正經吃飯,只在水水那裡吃了四根香蕉。不過我不餓,先藉助停著的摩托車的反光鏡看看自己的臉是否不那麼腫了,真的好了,我媽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水水在醫院裡罵條子打人成癮,我也懶得解釋。

    我做在馬路崖邊,盤算如何應付我媽。編假話絕對不可能,我媽那人,無中生有、無事生非是她的長項,更何況我這不能自圓其說地謊言,靠,怎麼跟她說呢?

    我給阿俊打了個電話,他已經回家了,說家裡有客人,是他兩個師兄弟,他們剛剛從外面吃飯回來。他很奇怪我現在應該很忙碌,難道今天一個宴會沒有?我知道阿俊此時既沒時間聽我長篇大論地解釋,又說話不方便,索性只告訴他有點事,不過不急,手機拿好,我過一會有可能給他打電話。

    我還沒騎到家,阿俊給我電話,問我怎麼了,我問他:你同事走了。他語氣有點急,說:「別管他們了,你到底怎麼了?」

    我大概對阿俊說了來龍去脈,我聽見阿俊回答:「你等著我,我馬上過來。」

    「不用了,你來能幹什麼。現在這邊修路,小車、計程車根本沒地方走。」

    「傻瓜,不管能幹什麼我也過去。你先別進家裡,在路口等我。」阿俊的語氣不容我再說什麼。

    阿俊三十分鐘後趕到,他是坐公交車過來的。我們站在一個拐角商量該怎麼對我媽說,我聽出來,阿俊也沒有很好的建議,他只是告訴我一定別吵架,我媽說難聽的話我就聽著,對她耐心解釋,告訴她同性戀和打架吸毒完全不一樣。如果我媽實在難以勸服,就先答應她試著改。這種事情的解釋要慢慢來,循序漸進。

    我說:我過去了,阿俊回答:我在這裡等你。他突然對我微微笑,我也對他笑笑。

    我媽的反應不是我想像中的歇斯底里,她先問我怎麼這麼早回來,我說請假了。

    她問我吃飯了嗎,我說不餓。我媽讓我坐在沙發上,她坐床上,然後平靜地開口:

    「我托一個過去小學裡的同事幫你介紹個對象,這個禮拜日你們見見,是農村來的,可在A市工作了好幾年,在髮廊里。說是人長得很漂亮,她要求的條件就是家住A市的就行。」

    我不說話。如果回答她不見,我媽會急,可我絕對不會相親。

    我媽有什麼話似乎說不出口,半天才說:「……你和女孩子發生過關係嗎?」

    我腦子遲鈍,回答不上來,只能低頭。

    我媽好象委屈得很,突然哭了,說:「那個混蛋,王八蛋!他的兒子,他不教育,他當父親的,他該管的事,他該問的話,他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還是沉默。

    我媽停止哭泣:「過去的事情都不說了,第一,見對象,趕緊結婚,越快越好。

    第二絕對不能去搞同性戀那種地方,肖警官說什麼樣的好人到那種地方都學壞了。」

    我不能反駁,她會發瘋,可我更不能答應。我眼睛看著地面,我媽不錯眼珠地凝視我,僵持了……至少有五分鐘。

    「我不是沒給你跪過……你上初二的時候我就在這屋子裡給你下跪,不讓你成天帶著刀,怕你再讓人砍得那一條褲腿上全是血,我死的心思都有……」

    我媽流的眼淚打動不了我,我可能是早麻木了。

    「我現在給你跪下,就求你答應我這兩條……」她說著真的要下跪。

    「鬧他媽什麼!」我大吼一聲。我發現自己雖然沒有一滴眼淚,卻比哭還不舒服,只想罵人。

    我媽停止動作,呆望著我。

    我想起阿俊的話,儘量穩定情緒,很艱難地對我媽開口:「你是不了解這種事,警察更是胡說八道。這和打架完全不一樣,而且這裡很多人都是念書很多的,還有留過學的,在外面很有地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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