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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59:46 作者: 姬流觴
    合同的資金流向,文卿大致可以猜到,而且也知道嚴律師的海外帳號。但是一來她從沒要求接觸這些帳號,二來也沒有做過與之關聯的工作,所以樂得一問三不知,有證據有痕跡的,我照實說,沒有的,你編了我也不承認。

    她深知,洗錢罪的定義是以當事人是否明智資金來源系犯罪所得來界定,所以,她一口咬定,經手的錢都是嚴律師以律所名義獲得的,並且有相關的資料作為輔證。

    每個律師都有自己的客戶,每個人都對自己客戶保密,她只是經手。有合同,有審批流程,作為其中一環,她把自己嚴格定義為流程中的一環。從第一天開始,她就為此做準備,所以當她面對訊問百,害怕卻並不驚慌,只是擺出一副老實受氣的樣子,今天落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覺得該流就流出來了。

    那兩人嘀咕了一陣,收拾東西離開。

    第二天,有人通知她,可以回家了。

    從車裡看不到外面,顛簸了一陣才有走上平路的感覺。站在自家的小區門口,文卿伸手一摸,頭髮都到肩膀下面了,抬頭看看樓上,竟有些不敢上去。

    身後車子離開,文卿還在門口猶豫。單元門被霍地撞開,白咧咧的日頭下突然撞出個大男人,瞪著眼睛看她,對多日未見生人的她是個不小的刺激。眨了眨眼,才認出是伍兵,不知道還是不是她的伍兵?

    「我,我回來了。」文卿有些不會說話了,好像從黑暗裡剛剛出來,見到陽光有些不適應,「只是問話,不是----」

    伍兵從沒有這麼激動過,上來把她抱得死死的,幾乎要窒息。

    其實,死在他懷裡是最幸福的。這就是當初為什麼沒有割開手腕上那個日益突出的靜脈的原因----死也要死得其所。

    「回來就好。」伍兵鬆開她,抹了把臉,拎起東西,牽著她的手上樓。

    男人是沉默的,文卿一向知道伍兵的少言寡語,但是,從來沒像現在這般感激涕零,短短的半個月,她自己都無法解釋。

    打開龍頭,自家的熱水衝下來,胸口的血痂早就變成紅的疤痕,兩個星期,人的肉體可以發生這麼多改變。而人生的改變似乎比兩個星期還要短,一瞬間,就轉了一百八十度,再一眨眼又回來了。

    文卿甚至沒有哭的欲望,摩挲著自己的傷口,好像檢視自己的弱點和缺陷,雖然不喜,卻也無奈。走出衛生間,伍兵已經做好飯,熱氣騰騰的白米飯,泛著油花的紅燒雞塊,青翠喜人的西芹百合,還有她百吃不厭的西紅柿炒雞蛋。旁邊是熟悉的豆漿機,裡面一定是放了各類豆子和米的糊糊。

    這就是家,無論第一眼你看到什麼,都不會覺得陌生,甚至沒看到就能猜到----比如,伍兵下面要說的話:

    「吃飯吧,快涼了。」

    文卿嘴角微動,聽著伍兵說出來,好像他剛剛從自己心裡走出來,掏出這句話,簡單卻有效,很容易讓心變得踏實。

    吃飯,收拾衛生,一切安置妥當,伍兵看著她,有些擔心,「你自己不說話?」

    「唔?沒說嗎?」文卿抬頭看他,「哦,習慣了。」她撇撇嘴。她已經養成不隨便說話的習慣,甚至連做夢都要控制著。

    伍兵嘆口氣,擁著她回到臥室,坐在床邊說:「俞露被抓了,她的視頻資料被宋沙帶走,但是她留著陳局和其他的一些領導在她那裡的書面東西,這是宋沙沒有想到。以此為證,她檢舉的內容里包括了陳局,並指認嚴律師是陳局的對外聯絡人。嚴律師的妻子、孩子是加拿大籍,他兩個月前去加拿大探親。最近反饋回來的消息是便宜都搬走了,已經不在加拿大。他的孩子還在上學,但是對父親的下落一無所知。沒有嚴律師,僅憑俞露的東西不能定陳局的罪。所以他們迫切地希望從你這裡打開缺口。」

    文卿安靜地聽著,以前她就懷疑過業務量減少的問題,現在看來,老東西已經感覺到俞露的事情會拔起蘿蔔帶起泥,遲早牽連自己,一早就在安排退路。買房子、買古玩、投資、上學,都是在做往外走的準備。

    「視頻資料呢?」文卿對伍兵也不隱瞞,那些隱秘拍攝的東西最直接,也最有效。

    伍兵頓了頓,「我和宋沙約好,他幫我爭取接近這些資料的時間,我用他給我的碟換下所有的記錄,然後交給他。他會把我需要的給我。沒有他提供的條件,俞露根本不可能讓我接近檔案室。」

    「也就是說,宋沙手裡有全部的視頻資料?」

    伍兵點點頭,「我曾經在監控室見過一些實際監控影像,一旦公布,都是毀滅性的。我只做答應做的事,剩下的事,不是一腔熱血能解決得了的。」

    文卿笑了,「你長大了。」

    伍兵沒笑,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芮律師登門拜訪,支支吾吾說了律所的決定。

    律協暫停了她的執照,律所決定解除與她的合同。文卿只問薪酬的提成如何清算,結果還不錯。而且律所決定還把今年的年終獎按月發到她的package里,文卿明白,這叫花錢堵嘴。

    路亞把她的東西都收好歸到一個箱子裡,一併送來。那丫頭現在工作也細心了,箱子上的封條都粘得整整齊齊。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轉性了。

    芮律師說,你的電話和工作檔案、工作日記都被沒收了,只剩下這些筆和私人用品。看看有什麼遺漏嗎?

    文卿看了看,連電腦前的那顆小小的仙人掌都帶了過來,能有什麼遺漏?

    她接過筆,在合同上簽了字。證明書,聲明,清單,一一核實確認。

    伍兵就在旁邊坐著,偶爾添茶倒水,並不插話。

    直到芮律師離開,文卿才問他:「兩天了,你不上班嗎?」

    伍兵道:「我辭職了。準備去一家保全公司,先休息一個月。對了,那個公司有個部門的負責人說認識你。」

    文卿一皺眉,「誰?」

    「他說,叫小羅,你就知道。」

    文卿笑了。她當然認得,嚴律師的另一個好搭檔。現在應該也在問話吧?

    「他還在嗎?」

    「沒有,就是你出事那天,第二天他就沒去上班。後來聽說有人在廣西邊境見過他,反正是沒找到。」

    「你去了做什麼?」

    「他們想轉到安保系統。有消息說以後保安都要持證上崗,而且都必須從保安公司聘用,他們想趁機分一杯羹,把重點轉到安保系統上。我在天城項目上跟他們合作過,他們覺得我還可以,讓我負責這一塊。」

    「可你沒受過大學教育。」

    「但我受過系統的訓練。」伍兵笑了,「部隊也是一所大學,美國很多軍人退伍轉業後都可以成為公司高管,並不是因為大學教育,而是因為部隊裡的訓練獨一無二。」

    文卿點了點書櫃裡新增加的書,都是關於軍人的傳記還有商業高管的經驗之談,「你也要這麼做嗎?」

    伍兵有點兒害羞,「不知道行不行,他們也是小公司,我想試試。」看文卿不說話,伍兵自嘲,「嗨,小公司,要那麼多大學生幹嗎?」

    文卿撲哧笑了,伸手環住他的腰,「我眼瞅著一條大魚就從小池塘里長大了。小魚苗,你可要好好吃飯啊。」

    伍兵愣了一下,仔細想想這才知道被文卿調侃了。五大三粗的一個大老爺們被說成小魚苗,真是太丟人。

    可是,文卿是支持他的,而且----他聽明白了,文卿相信他。

    心裡又甜滋滋的,抱著文卿呵呵傻笑。

    第三十二章心之所安

    其實,我們求的都一樣----心安而已!不獨我們,別人也是。

    知道這事不可能很快了結,但是律所把給的package足夠她近期內暫時不上班。沒事的時候,文卿就翻看自己的法律書。她想起朱光塵,想起自己辯護過的那些人。僅僅關了幾天,就迅速從法盲成長為專業人士,甚至能給自己辯護,拿著法條文本,振振有詞。就連她自己,現在看這些書,都比上學甚至工作的時候理解得更深更透徹。

    這就叫「實踐」。

    元旦早已過完,文卿對那些人能陪著自己過元旦深表感激,為了防止他們陪著自己過春節,已經提前給家裡打好招呼:今年出國旅遊,不回家過年了。

    伍兵的假期連著春節,每天陪著她在家裡看書、做飯、收拾家務,偶爾出門買菜,或是逛逛書店,總是默默地守在旁邊。

    外面又是難得的一場冬雪,白茫茫的一片。一隻小麻雀落到窗台上,立刻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竹葉」。

    伍兵從後面攬住她,伸手落下帘子,意思分外明顯。

    「我們……要個小孩吧。」下巴落在文卿在肩上,他突然說。

    文卿搖搖頭,「不用,我是清白的。」現在,她已經堅信自己是清白的。即使嚴律師站在面前說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她也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伍兵擔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聽說,宋沙被問話了,不過,很快出來,看不出有什麼事。」

    文卿道:「看過二月河的那本書嗎?裡面有個叫劉八女的,手裡有本《清官冊》,拿著朝中重臣的把柄。他以為這樣可以保命,結果一命嗚呼,被年羹堯殺了個雞犬不寧。那《清官冊》被四阿哥收走,看也不看,就當著一眾阿哥及重臣的面,燒了個乾乾淨淨。你說,他不想要嗎?」

    伍兵看著她,沒有說話。他對這種勾心鬥角的東西不感興趣,留著辮子的記憶是關於喪權辱國的一場場敗仗。

    文卿嘆了口氣,「宋沙求財,你講良心,我以為自己可以只講法律,但最最後我發現,這些都是障眼法。其實,我們求的都一樣----心安而已!不獨我們,別人也是。」

    輕輕握住落在小腹上的手,又大又厚還很溫暖,「我心很安,無怨無悔。宋沙是不是吸取前車之鑑,我不知道。但是你放心,在你之前,我從未踏入泉韻一步。我手裡的每一筆錢,我做的第一件事,都有據可查。上有天蓋著,下有地接著,除非有人惱羞成怒,非要我做替罪羊,不然,我定清白。」

    伍兵的臉頰貼著文卿的,轉動眼球,看見放大的發黃的髮絲。回來後,她大量脫髮,夜夜驚夢,平日的活潑都沒了,倒是一雙眼睛愈發黑亮。

    「走吧,去羊湯館喝碗湯吧。這天,暖暖身子。」伍兵體貼地站起來,為她找出外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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