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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53:00 作者: 淳于歌
許劍很想說介意,她很想此刻拔腿就跑,把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老人甩在身後。去他媽的,她已經贏了,為什麼還要去回答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但她的腿動不了,無論腦子裡如何反感掙扎,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不介意。」
老警察一點也不意外,道了聲謝就帶她去了不遠處的一個咖啡店。
兩個人選了個角落的位置臨窗而坐,窗外行人如織,帶著對著悶熱天氣的煩躁情緒。
「先恭喜你,很快能和你媽媽團聚了。」等到服務員端上咖啡,老警察才開口說話。
他把一塊蛋糕推在許劍面前,許劍看了眼沒有吃。
「這是我請你的,作為對你願意回答我問題的答謝。」老警察又伸手示意她不要客氣
但許劍搖搖頭:「我不喜歡吃甜食。」
老警察恍然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不再糾結蛋糕的問題,而是喝了一口咖啡之後,甩出一個讓許劍腦子裡轟然炸響的問題:「七月六號,紅色簽字筆標紅的,是什麼日子?」
許劍就這樣愣愣地望著他,腦子裡飛快地轉著一些紛雜的思緒,她努力抑制著讓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恐慌,但老警察只是淡然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崩潰。
「你說……什麼?」許久,在確定自己的聲音不會過分顫抖之後,許劍才問了一句。
老警察帶著笑意望著她:「我在你家裡發現一本日曆,上面七月六號那天被標紅了,我挺好奇的,那天是什麼日子。我看那上面以前從來沒有被特意標註過什麼日子,而我查過,那天不是你們家任何一個人的生日。」
許劍咽了咽口水,雙手在桌子底下打顫:「沒什麼,我五號放假,我媽說六號帶我出去玩一天。」
「是嗎?」老警察眼睛眯起來,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又道:「還有一個問題,我發現你家養了貓可是你卻像你的班主任說謊了。而且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還要去買老鼠藥呢?」
許劍的呼吸急促起來,像是包裹著真相的脆弱的蛋殼即將在重擊之下徹底粉碎,她的嘴角也微微抽搐,下一秒,咖啡里掉進了一顆東西,那是她的眼淚。
老警察這才有些意外,他以為許劍會很冷靜,根據他過去半個月的觀察來看。
他遞給許劍一張紙巾,像個和藹的長輩一樣,說:「別哭,孩子,你要是不想回答,我現在就可以離開。」
但許劍搖頭,她拿過紙巾擦乾眼淚,抬起頭時,眼裡恢復了漠然,這巨大的轉變讓老警察愣了一下。
許劍沒有在意他表情的變化,而是平靜地開口了:「七月六號那天,我需要做一件事。」
老警察沒料到他又回到了第一個問題,但還是問:「什麼事?」
許劍沖他笑了笑:「殺了我爸。」
說完她從書包里掏出兩包藥來,放到桌子中間。
是那天買的老鼠藥,老警察一眼認了出來,和方則描述的以及他去店裡看見的,一模一樣。
「你打算用這個?」老警察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許劍看著他,沒有任何表示。
「可是你還沒來得及動手,你媽媽就……」老警察說到這兒停了下來,將後面的話換成了一個問題:「你媽媽知道嗎?」
許劍搖頭:「不知道,她知道我標了日曆,但是不知道我買了老鼠藥。」
許劍並沒有撒謊,母親確實不知道。
老警察沉默了,靜靜地望著許劍,似乎在判斷她有沒有說謊。許劍抬起頭與他對視著,毫無之前的緊張和慌亂。
老警察終於嘆了口氣,隨後又問:「你為什麼這麼快就坦白了,其實有很多理由都可以搪塞過去。」
許劍平靜道:「我可以騙很多人,但是騙不了您。」
老警察輕輕笑了一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許劍盯著桌上的老鼠藥,問:「你要抓我嗎?」
老警察又笑了,為這個孩子氣的問題:「警察不會為了一個根本來不及動手的殺人計劃而抓人,如果在你爸死之前我們知道了這個計劃,可能還有理由抓你,但現在,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不是嗎?」
許劍微微鬆了口氣,老警察不會知道,她其實慶幸五號那天的意外,因為這樣的話,許志強的就真的死於一個意外,而不是謀殺。
所以她可以坦然面對警察的盤問,除了母親關於動脈的話是假的,其他的事他們兩個都沒有撒謊。
就算撒謊了又怎麼樣呢,那是一個沒來及實施的計劃,正如老警察說的,現在一切都沒什麼意義了。
「你們有沒有計劃過以後打算怎麼辦?」老警察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許劍輕鬆地往椅子上一靠,說:「我想好好讀書,上大學。」
老警察點點頭,道:「這樣的挺好的,你爸不在了,你們母女倆應該會過得輕鬆一點,不過……」
說到這兒,老警察站了起來,拍拍許劍的肩膀:「不容易啊,孩子。」
說完,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他穿著便裝,卻像是整理警服一樣一絲不苟,隨後道:「我已經結過帳了,把蛋糕吃了吧,偶爾吃點甜食對身體沒壞處。」
一個「謝謝」卡在許劍嗓子裡終究沒有說出口,老警察已經推開門出去了。
許劍不明白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不容易,什麼不容易呢?
是他已經看穿了真相,認為十六歲的自己能夠制定出這個計劃,卻因這個意外反而讓母親逃脫牢獄之災的這件事不容易,還是他知道自己此後註定會背負著這個曾經做過的要殺人的決定生活,毫無負擔地生活下去,這件事更不容易呢?
許劍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老警察已經融入人海不見了。但她知道老警察說的是對的,兩件事都不容易。
街上行人自顧往來,不過是隔著一道玻璃而已,卻像是一堵不透明的牆似的,沒有人注意到許劍的存在。
咖啡廳里放著清緩的音樂,人們說話的聲音被遮蓋了,蛋糕正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許劍垂首用胳膊擋住臉,不一會兒便低低地抽泣起來。
這聲音很輕,時斷時續,在這個咖啡廳的角落裡,顯得壓抑而又放肆。
但沒人聽見,也沒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