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2023-09-26 13:52:42 作者: 南朝
她懷著一顆孤膽挑戰,等冷靜下來難免害怕。可她不敢去找留政師兄,一方面是因為他不允許自己賭棋;另一方面是因他正在替自己給爸爸守靈,她不想在爸爸的遺體前軟弱。她硬氣地想大不了輸了她陪他一起去見媽媽。
那天晚上她就躲在茶樓台階邊的拐角里,拿著根樹枝默默地寫寫畫畫著,回憶著那人與爸爸的對局,尋找對方的缺點。正無頭緒的時候,聽一把帶笑的聲音說:「(7,十九)。」
她不由自主地將樹枝點上去,茅塞頓開。過了許久回過神來,先看到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再往上是兩條大長腿。他微彎著腰看著她,比她還長的頭髮垂下來,眼裡含著笑卻遮不住其中的寂寥。
她仰頭看著他,有點懵有點愣。
「小丫頭,先陪我去吃點東西怎麼樣?」
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他進茶樓的,菜飯端上來她才想起來自己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咕咕的叫。等她吃完時見程弈白的碗乾乾淨淨的,似乎根本沒有吃。
他問她,「你要尋找破棋的方法嗎?」
她一邊擦著嘴一邊連連點頭。
「要破他的棋也不難,只要記著一招。」他們也不需要棋盤棋子,直接下起了盲棋。夏徽經他一指點,豁然開朗。等指點結束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你……你不是不下棋了麼?」
程弈白的表情忽然沉寂了下來,半晌吶吶地道:「可你是他師妹啊。」
現在回想起來,夏徽還覺得鼻頭有點發酸,「他為我誤了向蘭亭師兄許得諾,我便圓他一段痴夢。」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的事情沉痛的連她都不敢回想。
夏徽打電話讓顧留政不要來接她,自己打車到了程北茶樓。程弈白在教她下棋的那個雅室里,推開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襲來。
茶樓里一年四季都盛|開著茉莉花,一茬謝了又買另一茬擺上,他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雪白的、象徵著你是我的生命的花兒。
夏徽將花冊遞給他,程弈白疑惑地接過,打開來一張明媚的笑容印入眼帘。畫冊上少年人眉眼如畫、含笑如舊,他一時怔忡,良久指尖眷念地撫上那久違的容顏。
素指翻開一楨一楨,每一鏡都畫著他與蘭亭的相知相逢……
夏徽回到公寓時,顧留政正在廚房裡做飯,油燜大蝦的味道飄了出來,摻雜著溫馨的味道。她悄悄地走到門口,見顧留政背對著她站在流理台前。筆直的大長腿、挺撥的身姿,穿著居家的休閒服,腰間繫著圍裙。
她再一次感覺到家的暖意,溫馨的感覺令她鼻尖發酸,忍不住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臉貼著他的後背,聆聽著他心跳的聲音。
顧留政回頭看了看她,聲音裡帶著笑意,「回來啦?餓不餓?飯馬上就好了。」
「師兄。」
「嗯。」
「我喜歡你。」
顧留政低笑起來,「傻丫頭,我知道。」
「很喜歡你!」
顧留政一邊翻炒著蝦,一邊寵溺地回應,「嗯,師兄也喜歡你。」
夏徽收緊了胳膊,顫聲道:「如果……如果那天我輸了呢?」
她沒有說哪一天,旁人是摸不著頭緒的,可顧留政一下便知道她說的是哪一天,身子一僵,猛然轉過身來將她緊緊地箍在懷裡。他的手臂那麼用力,幾乎將她捏得喘不過氣來。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劇烈的,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是地震了。
他顫抖著說:「你輸了,你也輸得起。可我……輸不起!……我把我的手給你當彩頭……」
她緊緊地環住他的腰,笑容甜美而幸福,「師兄,我身無長物,只好把自己賠給你了。」
程弈白說:「那晚我遇見你並非機緣巧合,是顧留政央我來指點你,我並沒有同意,他也沒有強求轉身走了。可是掩上門的那一剎那,我看見他眼角紅了。----他為你哭了。」
正文 插pter 074 棋與生命
他又說:「你被逐出師門不知道該去哪兒的時候,也是他打電話給我,讓我飛車過來接你,並帶你拜入居幽棋院。魯伯融九段是他精心為你挑選的老師,他的美學圍棋沖淡平和、淡雅恬恰,可以化解你圍棋之中的戾氣。」
「還有仲夏夜雪,也是他。」
他苦笑著,「一直以來,你都感謝錯了人,可這個禮物我卻想留下來。」
她說:「它本來就是你的,----你最珍視的人,而我也尋到了我最珍視的人。」
她打開弈城網站找到了仲夏夜雪,留言道:「那一年仲夏之弈,我要來了師兄的相思紅豆,也把自己輸給了她。此後這一生,他都是我最最不能忘懷、最最珍視的人。----我愛他。」
**
那晚程北茶樓里新換的茉莉花不約而同的盛放了,清香沁人心脾。夜深人靜,茶樓里的客人陸陸續續的散了,程弈白依然坐在雅室內,一盞檯燈、一卷畫冊、一個永夜,以及一個人的一生。
蘭亭師兄的病其實早有端倪的,十七歲那年學校體檢發現腦中有個腫瘤,後來檢查是個良性的腫瘤。雖然如此,但腦子裡長著腫瘤總像是埋了顆定時炸彈,醫生建議早日切除。
只是那個腫瘤位置十分微妙,一但切除勢必會影響智力。醫生再三解釋道:「雖說會影響智力,但也只是相對於你們這些天才來說的,只要你不想考清華北大,對學業也不會有太多的影響。生活上就更不用說了,腦子會比正常人還好用些,但是下棋恐怕是不行了。」
圍棋不僅需要大局觀、棋感,還需要強大的算力。大局觀、棋感的可以靠後天培養,但算力是完全要靠智力的,沒有任何捷徑。
蘭亭師兄微笑著道:「謝謝醫生,我會仔細考慮的。」一轉眼就將之拋到腦後。後來醫生又多次建議他,他每次都是這樣微笑著回答,但他從來都沒有考慮過。
也是那時開始他放下矜持主動結識程弈白,同時參加各種比賽,接受各種人的挑戰。他仿佛已經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想在生命走到盡頭前,儘可能多的下棋。
那年冬天,他參加全國圍甲的時候暈倒了,送到醫院檢查時,大腦里的腫瘤已經病變了。他們隱瞞了病情,對外只說是因為腦力消耗過度而暈倒。
從醫院出來後,他沒再繼續參見加圍甲,而是來杭城找程弈白。
從杭城回來他就開始住院化療,頭髮大把大把的掉,很快就光了,只能戴著帽子。他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可笑容依舊燦爛,對圍棋依然愛得執著。不用化療的時候就拿著棋譜研究,專心致志的在本子上作著記錄。
有一次師娘實在受不了了,奪過他的本子想要撕掉。他扯著她的衣袖仰頭望著她。他的臉已經瘦得只有巴掌大了,尖尖的下巴襯得眼睛尤其的大。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師娘。母子相對靜默了片刻,忽然間師娘崩潰的哭了起來,她張著嘴巴哀號、悲痛欲絕,一慣柔和的臉龐顯得猙獰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