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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52:42 作者: 南朝
    顧留政的聲音低低的,帶著誘哄,「閉上眼睛。」

    小姑娘乖覺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忍不住顫抖,水潤的唇微微張開,帶著希翼,帶著渴盼。

    顧留政俯身,含住那肖想已久的水唇。

    恰若初春枝頭才剛盛|開的桃花,飽滿的花瓣上沾著點點露水,那嬌憨、那芳澤,都美好的無法用言語來描繪。唇與唇之間仿佛能譜寫出一曲驪歌,悠揚的、婉轉的、纏綿的,訴盡人間至樂的況味。

    ----我愛你,便是如此。

    ----我愛你,亦是如此。

    **

    晚上六點許芳怡從學校回來,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倚靠在楓樹下,頎長的背影透著些落寞。她加快了腳步過去,那人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俊美中透著藝術氣息的五官,鼻樑上架著金框的眼鏡。

    許芳怡驚喜的表情瞬間消失了,很快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失禮,勉強地笑笑,「我剛才眼花了。」

    程弈白問道:「蘭亭也喜歡站在這裡嗎?」

    許芳怡眼裡浮現出清淺的笑意,只是笑容里也帶著傷懷,「是啊。每天晚上他都會在這裡練會笛子,剛開始吹得不好,還吵著鄰居。現在不吹了,他們說倒是懷念了。」

    她指了指一根樹椏,「有一回他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坐在那裡。那時候楓樹葉子都紅了,只聽見笛聲看不到人,還把我嚇著了。」

    她領程弈白進屋,絮絮地說著往事。她其實不是個話多的人,也不是逢人就提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怕被人當成祥林嫂。可是面對著程弈白,她總是忍不住多說些。

    「這樹還是蘭亭爺爺的爺爺在世時種的,有百年了,小孩兒們都喜歡它。那時老房子還不興裝空調,夏天的時候他就和留政兩個抱著涼蓆到樹下睡。半夜裡蛟香燒完了,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氣鼓鼓地說今晚絕對不來這裡睡了,到了晚上又抱著涼蓆過來了。後來夏夏來了,也跟他們一起睡。有一天晚上突然下雨了,我在屋裡都聽著雨打窗戶的聲音,跑出來一看,三隻小豬還睡得呼呼的。」

    程弈白不禁淺笑,覺得記憶中的那個人愈發的生動了起來。

    正文 插pter 058 一半你我

    「這就是他的房間,還……」還保持著他去世時的樣子,四年了,絲毫未動。

    有段時間唐虞山九段怕她沉溺在悲傷中走不出來,要把他的遺物收起來,可她堅持不同意。也慶幸她將所有的東西都保存下來了,否則在他們倆相繼離世後,她該如何慰藉這漫漫的人生呢?

    程弈白推開了房門,房間裡一塵不染,除了牆上的海報和桌上的書藉微微泛黃外,沒有任何一處可以看出這裡四年未住過人。

    床頭的橫笛、窗前的棋具、書桌上未寫完的論文、夾著書籤的《杯雪》……他生命的最後一刻被定格在這裡。

    他拿起那本小說,書籤滑落下來,白海棠標本塑封的書籤,手工有些粗糙,上面題著詩句。

    還記得那天他與蘭亭泛舟西湖之上,細雪濛濛。他倚在船邊,看殘荷枯葉頂著一捧積雪,浮在凝碧的湖面上,神色怡然。不多時雪停了,烏雲忽散,天光乍瀉灑落在他臉上,一剎那間,便真應了這書籤上的詩: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作肌骨易銷魂。

    許芳怡說:「這書籤是他朋友送的,他非常喜歡,一共有十二支都還在,夏夏要他都不捨得給。」

    程弈白坐在床上,看著書桌上那張舊照片,「阿姨,我能在這裡住一晚麼?」

    「好。你還沒吃飯吧?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做。」

    「他喜歡吃什麼?」

    許芳怡離開後,他坐到窗台前的榻榻米上,其上放置著榧木棋盤、永昌雲子,都是珍品。他拈起一枚棋子,觸手微涼,一派孤獨之意。

    他一手執白,一手執黑,似乎當年那個人還在,隔著流年與他手談一局。

    隔日早上國家隊隊員們摩掌擦拳地來到程北茶樓,蔫了吧唧的魯雁一看到自家老爹,頓時把脊背挺得根標槍似的。

    按昨日說得規則由老將守擂,小將攻擂。結果還沒有開戰前顧留政與夏徽就被無情地排除在局外了,原因是昨天他們已經比過了,於是由江青白帶隊挑戰。這些老將一個個都是口嫌體正直,嘴上說著不想對局,打起來一個比一個彪悍。張老連上衣都脫了,光著膀子連吆喝邊下棋,那氣勢簡直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小將們也不能被他們比下去,在小狼狗的扇風點火下,也拿起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展開猛烈的進攻。

    最初大家還記著哪方贏了幾局,到最後殺紅了眼完全忘了賭約。到中午仍舊激情澎湃的不肯停下來,飯也不去吃了。顧留政無法只好讓茶樓里送些點心和茶上來,於是就見平日裡嚴肅穩重的棋團前輩前一手拿著棋子,在縱橫的棋盤上揮斥方遒,一手拿著塊糕點猛啃。

    這奇異的場景令顧留政忍俊不禁。

    在外人眼裡圍棋是靜止內斂的,但它從來都不缺泛激情、張狂、鮮活,以及人情味。

    一天下來可把眾人給累慘了,卻也十分的痛快!勝負已經不重要了,不過顧留政還是將所有的東西一併奉上,並請大家好好的吃一頓。

    隔天是星期六,顧留政與夏徽來看許芳怡。夏徽今天心情十分好,抱著許芳怡的胳膊撒嬌,許芳怡輕聲道:「小聲一點,那孩子還在睡覺呢。」

    兩人疑惑地看著她,許芳怡道:「是程弈白,前天他來看蘭亭,就留下了,一整天都在屋子裡。」

    顧留政擰了下把手,發現沒有反鎖,輕輕地推開房門。程弈白靠窗戶邊閉上眼睛,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里灑落進來,一瞬間有種光影交錯、前塵如夢的感覺。

    他的目光落在棋盤上,脊背瞬間繃緊了。夏徽也看到了棋局,一怔之後驚呼出聲,「蘭亭師兄!」

    ----那是蘭亭師兄的棋!行棋布局都帶著濃烈的個人風格,洒然自得,脫略形骸,臻於上乘靈妙之境!

    這世間沒有誰比他和夏徽更熟悉蘭亭師兄的棋了!

    然而蘭亭師兄與程弈白只下過一次棋,是西湖之上十番棋對決。當時的每一局棋都深深的烙印在他們腦海中,絕不是此局。那麼這棋盤上怎麼會出現一盤新的蘭亭師兄與程弈白的對局?

    夏徽已經忍不住了,從他腋下鑽了進去搖醒程弈白急切地問,「你和蘭亭師兄還下過別的棋是不是?」

    程弈白的臉色十分憔悴,仿佛連軸轉了四五天,精神卻還好,清郁的眸子裡也似乎多了些生氣。

    「還有別的局麼?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程弈白搖了搖頭。

    夏徽不信,「除了西湖十局,你們肯定還下過別的棋,給我看看嘛!」

    程弈白依然搖頭。夏徽還想再說什麼,被顧留政打斷了,「夏夏,這局是他自己下的。」

    夏徽有點懵,「什麼?」

    「這局棋是他一個人下得,一半是他自己,一半是蘭亭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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