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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52:25 作者: 西斯特爾
我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嘴唇,我發現我很緊張,握著刀的手手心裡都是汗。
「在那?」
我看著泥土上的腳印,望著腳印消失的地方,又抬頭看了看那個方向,有些納悶。
這腳印就到這裡,卻是沒有看見心中所想的野豬。
我剛轉了個身,就驚出一身冷汗,瞪著眼,腳軟的不敢動彈。一雙幽冷的眼睛正在前面不遠的糙叢後。
是那頭野豬!!
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無論我在家把劍練得多好,到了眼前,或許連拿劍的勇氣都沒有。
祖父,也許我第一個缺少的,是勇氣。
那野豬開始對著我嚎叫,那聲音響亮又刺耳,它一邊撂著蹄子一邊用眼珠子在我身邊轉了圈。
我被嚇了一跳,跌坐在了地上,地上有糙,有落葉,還有鬆軟的泥土,還有樹枝和石頭。
很快,那野豬就氣勢洶洶的向我沖了過來,我卻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要死了!
眼見它就要衝到面前,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砰!」
想像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耳邊卻響起了一聲悶響,一陣疾風吹起了我的額發。
我將眼睛悄悄睜開了一條fèng,眼前的景象讓我又驚又喜。
「祖父!」我大喊道,有著劫後餘生的感覺。
祖父沒有理我,那野豬被他突然的一棍子敲得有些暈乎乎的,它晃著腦袋,腳下不穩,祖父趁此時機拾起我掉在地上的刀,一刀送進了野豬的嘴裡。
那野豬還掙扎不休,祖父用另一隻手,抓著棍子不停的打。過了一會兒,野豬的掙扎變弱了許多,祖父又抽出刀再次在它身上戳了好幾刀。
直至野豬徹底斷了氣,祖父才扔了有成人大腿那麼粗的棍子和刀。
祖父的腦門上都是汗,衣襟也濕了一大片。
他滿臉的不高興:「回去!」
說罷,就提著我下了山。
回到家,我怯怯的看著他,他橫眉怒目,在正堂來回踱步卻不發一言。
這樣的祖父讓我更害怕。
祖父原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可他爹娘、妻妾、孩子、親人都被侵略者殺害,只剩下我爹這一個兒子。然後他就學了武,學會了殺人。
「你為什麼不聽話?」許久,他才聲音沉沉的出聲。
「我……」我沒辦法辯解,「因為你說……我沒有殺氣。」
他氣笑了:「因為這個?你知道如果我沒有去,會是什麼後果嗎?」
我低下頭,羞愧無比。如果祖父沒有去,我就會死在那裡,也許連屍體都會被野獸分食。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教你練劍!」
祖父撂下這麼一句話,就甩袖而去。我猛然抬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無措。
我想叫住他,可嘴裡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我不敢起身,就一直跪在正堂,跪在三清像前。我的腳邊,就是我今日帶上山的刀和弓箭。那刀刃上,還慘留著鮮紅的血跡,明晃晃的昭示著若祖父沒救下我的後果,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我開始反省我的錯誤。
我一直跪了三天,跪到我昏迷過去。祖父在這期間一直沒有理我,看見我也只當沒有看見,還好我娘每天晚上都會悄悄給我送水喝、送飯吃,不然我覺得我一定會餓死或者渴死。
我爹還在外省談生意,家裡做主的就是祖父,他要罰我,沒人能夠阻止。
我醒來時,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好似聽到了祖父的聲音。
「他如何了?」
有人回答道:「他就是太疲累了,膝蓋也受了傷,再跪下去,他這腿都該廢了,我兩個方子,按方抓藥,每日喝三次,喝上一個月,再養養就差不多了。」
我轉頭往旁邊看了過去,只看到恍惚是祖父的人影點了點頭。
然後兩人就出去了。
我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總算清醒了。在我起身時,發現腳一動,膝蓋和小腿就一陣入骨的刺痛,我想起剛剛那人的話,便只望著前面發呆。
「醒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看見祖父站在床邊,雙手負在身後,低沉的道。
我怔怔的望著他。
他皺了皺眉,神情略有些不耐:「怎麼?你受傷了就好好休息吧。」
我又低了頭,沒有回答。祖父等了好一會兒,便不耐煩的離開了,走之前,只反覆說道:「好好休息。」
之後沒到一個月,我就養好了傷,又能練劍了。
可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一拿起劍,就會想起那日的情景,劍還沒揮動,就掉在了地上。祖父非常失望,他讓我別練了,就果然沒再讓我練劍,而是輔導我讀書。
我的劍,就這樣塵封了起來。
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一群人衝進了我家,抓走了我爹,帶到村里田邊的空地上開了批.斗.大.會。
第二天,我爹就死了,他死的時候,身上都是傷痕,腦門上都是凝結的血跡。衣服上、臉上也都沾染的一片黑紅。
聽聞這個消息,我娘在那天中午就在屋裡上吊自盡了。
而在當天晚上,有一群人衝進了我們家,四處掃蕩劫掠。也許我爹早就預料到了這天,他早就把金銀和值錢的東西分開藏了起來。
可是那些人沒搜到值錢的,就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一夜之間,我家就變得家徒四壁。
我知道,這不過是表象,我雖不知道爹把東西藏在了哪,但祖父知道。
那些人晚上來帶走東西的時候,祖父拿著劍很多次都想衝出去阻止,可是他拿著劍鬆了又抓、抓了又松,始終不能下定決心。
我聽到祖父一直小聲的呢喃著一句話:「他們是華夏人。」
等他們將家裡打劫了個乾淨,我目眥欲裂的看著被洗劫一空的屋子和我爹娘的屍體,迅捷如閃電般的抓起劍,就要追出去。
這是我從那次進山之後第一次再次拿起劍。
卻是因為這麼悲哀的原因。
我怒上心頭,對他們恨得咬牙切齒。祖父卻攔住了我,並且用說服自己的那個原因對我說:「他們是華夏人,是我們的同胞!你不能殺他們!」
我已經被這兩天發生的事沖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自然聽不進去。
見我一直不肯聽勸,祖父抓起我拿劍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戳,我嚇得立刻把劍丟開。
「祖父!」
我驚呆了,連忙上前捂住他的傷口。
祖父傷到的地方不是要害,但傷口很深,從那裡不斷的流出鮮血。
「別著急,我沒事,」祖父反倒不在意的安慰著我,「你答應我,別殺了他們。」
我哪裡敢不應,慌忙的點著頭。
祖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放鬆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笑。
「那好,你去請大夫來吧。」
我聽了急忙去村里請了大夫過來。那大夫年紀不大,卻是個心地善良的,知道了我的遭遇,也感同身受的忿忿不平,連看診、開藥都沒收一分錢。
給祖父醫治了傷口,我總算放了心。
也聽從祖父的囑咐沒有去找那些人麻煩。
可是在心底,我深深的恨著他們,也恨那該死的文化大革命。自那日後,我又練起了劍,因為沒有祖父的教導,我練的只是基礎的劈、砍、挑、刺等。
每天入睡,我都會夢到那兩天的事情,每夢到一次,我就更恨他們一分,使我的戾氣也日漸加深。
後來有一次,祖父說:「你的劍,太極端。」
但他沒有勸我,也沒讓我停止練習,只是沒有指導我更高深的劍招。
我的劍,有了殺氣,卻是以這種方式。那我寧願不要,只願將我爹娘換回來。
隨著我年齡變大,我離開了村子去上了大學,還入了黨,出來後便在省政府里工作。在那裡,我遇到了我的後來的妻子,姜柳。
她父親是省委書記,位高權重,她卻從不因此驕傲。她只在政府里做了個小小的文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長得很漂亮,性子又好,得了很多人都戀慕。
每當她靦腆一笑的時候,頰邊的兩個酒窩就顯露出來,格外的醉人,我就是因此而迷戀上了她。
後來因為各種因緣巧合,她也看上了我,經過一些試探,她的家人也認可了我,之後我們就順理成章的成了親……呃,結了婚。
因為她的陪伴,我漸漸忘記過去的仇恨,每天都過得很高興。
在我三十歲的時候,我得了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祖父和我都欣喜若狂。我不是重男輕女的人,只是因為這是我三十歲才得的第一個孩子,格外看重了些。祖父卻是因為看重男孩,看重香火。我給他取名為沈青念。
後來又過了幾年,三十五歲的時候,我又有了第二個孩子,這回是個女孩,我依舊很高興,因為這樣我就兒女雙全了。早在兒子出生時我就想好了她的名字,就沒有猶豫,給她取了沈碧柳這個名字。
他們的最後兩個字,合起來就是念柳。
這之後,我沒再有過孩子。
祖父的身體,也每況愈下,一年不如一年。我著急之餘,也沒有辦法。
到我四十歲那年,祖父去世了,我大哭了一場,然後毅然辭去了政府里的工作。
祖父在這沈村的老宅里守了大半輩子,從沒有離開過,我想,以後就由我來替他守著這裡。
沒過幾個月,姜柳染上了重病,也跟著去了,只留下我和一雙年幼的兒女。
當時我真是恨不得就這樣隨她而去。
可一想到尚且年幼的兒女,不忍心將他們丟下,就強撐著渡過了這段最難捱的時期。
因為過去的事,我和村子裡的人關係都不怎麼好。但我希望青念和碧柳可以融入他們,過上快樂的童年,所以教導他們時,我沒有教青念學武。
教導中,我發現青念好像是繼承了我爹的經商天賦,性格也和我爹很像,就像是他轉生成了青念一樣,我不禁抱住他潸然淚下。
然後,我就將爹藏起來的財富交給了青念,讓他去經營。
青念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可等到他們長大,我漸漸發現有些不對勁。後來發生的事,讓我明白了是什麼不對勁。
因此,青念一直沒有結婚,就算碧柳的孩子都大了,他也依舊固執己見。
我勸也勸過、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就是無法讓他改變想法,我沒了法子,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老了。
也就不再反對他。
但失去的已經失去,永遠也回不來了。
☆、第三十七章
周沅遲疑間,沈尤從屋子的另一側繞了出來:「站在那幹嘛?」
陸良靦腆一笑,拉著周沅走了過去:「我們剛回來,正想敲門呢。」
沈尤看到他的笑容,一怔,而後猛地盯著他瞧。
周沅覺得奇怪,挺身站到陸良身前,擋住了沈尤的視線:「外公,你怎麼在外面?」
沈尤一看到他,就肅著臉,眼裡閃過些許不快:「這是我的習慣,無須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