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2023-09-26 13:52:25 作者: 西斯特爾
    想了想,他氣惱的說道:「你什麼態度,我好心叫你去吃年夜飯有什麼不對嗎?我們家又不欠你的!」

    「你們家就是欠我的!!」陸良吼道,脖子上、額角、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攥緊雙拳,眼睛亮的驚人,似有火焰跳躍。

    ☆、第十三章

    吼完,陸良有些慌張,他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周沅,心裡有些悔恨。

    他隨後慌忙看向周爸周媽,周媽傷心的哭了起來,周爸眼含失望。

    陸良臉色倏然蒼白。

    他不敢再看,推開周沅,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

    連拖鞋也沒換,外套也沒穿。

    外面天寒地凍,紛紛揚揚飄著雪,地上一層白霜。

    被陸良推了一把,周沅才算回神,他下意識的想要尋找答案:「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直愣愣的看著周爸周媽。

    「這……」周媽看到兒子的視線,不知怎麼說起。

    周沅像是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目光逼視著周爸周媽:「他說我們欠他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周爸搖頭嘆了口氣:「唉,他說的沒錯,是我們欠他的,我們欠了他兩條命,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想知道?」

    周沅用力的點點頭。

    他真的想知道。

    周爸無奈的閉上了眼:「好吧,那我就告訴你。」

    剛接觸到外面的冷空氣,陸良打了個冷顫,雪花飄落在他臉上、身上,不過片刻便消融不見。

    這雪白一片,就像他茫然的內心,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

    昏暗的天空一下子變暗,黑沉沉的,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路邊的路燈一片暖色,卻溫暖不了他。

    他空茫的走著,全不在意自己走到哪了。越發寒冷的空氣將他的手腳凍得僵硬,心也似乎冰冷到麻木。

    他不懂自己是什麼心情,也許想哭,卻沒有眼淚。

    「陸良!」

    忽然聽見一聲嬌喝,將他從自己的世界拉了出來。

    陸良向聲音處看去,是唐茵。

    他強自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你怎麼在這?」

    過年了,她的家教工作也停了吧?怎麼會出現在這?

    想到這,他四下環顧,發現自己走到了小區後面的花園。

    他房間外的那條河流後,便是這個花園。花園裡有一大坪糙地,花壇,還設有涼亭,中間一潭人造的圓形湖泊,直徑四米,湖泊上有一座石橋。湖泊周圍有一些長條石凳,以供休憩。另一邊,則有些平衡木、單槓等健身器材。

    他此時正站在湖泊不遠處,而唐茵,則站在湖泊旁,正對著他。

    唐茵小跑著過來,見他衣著單薄,皺眉問道:「你怎麼穿這麼點就出來了?而且還穿著拖鞋……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陸良張了張嘴,面對唐茵的視線,他不自然的撇過頭,轉移話題:「今天春節,你怎麼來了這裡?」

    唐茵答道:「今天下午,我學生的家長有些急事,就將孩子寄放在我家了,我剛剛送他回來我還沒好好逛過這個花園,就來看看,正打算回家呢。」

    答完,她看著陸良站在冷風中,更加瘦弱的模樣,不禁道:「你穿這麼少,還是不要慪氣了,趕緊回家吧,不然感冒發燒了可不好。」

    回家?陸良低頭,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

    看到他的笑容,唐茵覺得不對:「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陸良輕笑兩聲,忽然向著湖邊走去,而後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望著滿天飄雪,和平靜的湖面出神。

    唐茵跟著他坐到了石凳上。

    陸良的唇被凍得泛白,臉頰上染著紅暈。良久,他才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開口道:「如果你最親的人因為救陌生人死了,或者你因為救人死了,他們卻活了下來,你會恨那個人嗎?」

    唐茵怔然望著陸良,沒有說話。

    陸良嘴角一挑:「回答不了嗎?」

    唐茵搖了搖頭,突然作出一個奇怪的舉動。她脫了外套扔給了陸良,而後在陸良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快步跑到湖泊邊,跳了下去。

    陸良瞳孔瞬間收縮,站起身,懷中還殘留著餘溫的外套滑落在了地上,他卻顧不上那些,想也沒想,他跟著跳了下去。

    救人。

    唐茵扎進湖泊中,便再也沒有冒頭。

    刺骨的湖水似乎要將人的骨頭都凍僵了,讓人的動作變得遲緩。陸良一入湖,便發現了這個情況,尤其是他本身就已經很冷了。

    不過他沒空多想,這個湖有四米多深,這種天氣,掉下湖裡,死了也不足為奇。他努力在一片黑暗的湖水中搜尋著唐茵的身影。

    遊了些許時間,他終於看到一個正在水中掙扎的身影,忙遊了過去,從後面托住她的胳肢窩。

    一邊往上游,一邊拖著唐茵。也許是感覺到有人救她,唐茵沒再掙扎,而是安靜了下來。

    不多時,兩人破水而出,此時他們全身都濕透了,被風一吹,身上的水珠幾乎要立刻凝結成冰。唐茵和陸良幾乎是同時一個激靈,唐茵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你為什麼要……?」陸良口氣算不上好,厲聲問道。

    「我不會游泳。」唐茵突然幽幽道。

    「那你還……!!」

    唐茵卻古怪的笑了起來,沒頭沒尾的問道:「你恨我嗎?」

    陸良沒好氣的瞪著她,卻還是搖搖頭。但隨即,他神色卻是一頓,他正色的看著一直笑著的唐茵。

    他內心頗為複雜:「你……」

    「我不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唐茵沒有理會他的話,雖然顫抖著,也還是說道,「但是你看,就算危險,你不是也救了我嗎?你這麼魯莽行事,也有可能丟了性命,你卻沒有猶豫。」

    陸良反駁:「這不一樣……」

    唐茵嗤笑道:「有什麼不一樣?你覺得你認識我對嗎?可你真的了解我嗎?說起來,我們也不過是比較熟悉的陌生人,可你也願意救我。」

    「其實,救不救人都是自己的選擇,選擇了救,那就說明他當時是不後悔的,那麼就不會恨,而知道危險,還會去救,那說明,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陸良聽著她的話,低頭陷入了沉思。

    唐茵目光柔和的看著他:「你說的另一種情況,也就是親人因此死亡,也許活下來的人會恨,但他是一定知道,這只是他不願接受親人死亡而製造的藉口。」

    「呵……」陸良抬手擋住雙眼,「你說得對。」

    「那麼……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陸良終於吐露出他內心的傷痕。

    「我六歲那年,那天,也是春節,當時爸媽開車帶我去奶奶家過年……」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陸爸陸媽之間的劍拔弩張也消失了,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父母的爭吵聲也變成了如今的談笑。他真誠的希望,每天都能這樣平靜。

    車窗外的景致不斷倒退,他和母親坐在后座,父親時不時和母親說幾句話,兩人之間的氛圍前所未有的融洽。

    他臉上也不免帶上了甜甜的笑容。

    可是……

    旁邊的反向車道上也出現了一輛車,車內載著和美的一對夫妻。他們本沒有交集。

    但突然,旁邊的車道上出現了一輛行駛方向錯誤的大貨車,它正對著周家那輛車呼嘯著駛去。

    眼看兩輛車就要相撞,父親臉上出現了許多情緒,最終咬了咬牙,打著方向盤轉了個方向:「保護好小良。」

    母親有些驚恐,卻也沒有反對父親的做法,而是將他按倒在座位,牢牢的護在身下。

    父親決絕的將車開了過去,將周家的車撞開,可他們,卻被貨車重重的撞了一擊。

    車身凹陷,車窗、玻璃破碎。父親來不及說一句話就沒了聲音,而母親,尖叫了幾聲也奄奄一息。

    他鼻尖縈繞著濃濃的血腥味,眼前也被牢牢遮住,一片黑暗,可是手上卻摸到了一片濕膩的血液。

    「真是兵行險招,一個不好,你們兩家都會沒命。」唐茵感嘆道。

    陸良也沒有否認:「但他們真幸運不是嗎?他們活了下來……可我父母卻……」

    他眼圈泛紅,接下來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嗯,」唐茵也輕聲應和,「但你,也很幸運不是嗎?你活了下來,正是你父母所希望的,但他們,一定不想讓你恨他們救下的人。」

    「也許吧。」陸良看著泛著點點漣漪的湖面,說道。

    「後來呢?」唐茵歪著頭,仿佛在聽一個故事。

    陸良也未對她的反應表示不滿,繼續敘說起來:「我成了一個孤兒,沒有親戚想要養我,後來我跟著奶奶生活……」

    但一年後,奶奶也走了。他徹底沒了依靠,那些親戚,狼子野心,不過想要他父母留給他的遺產。

    然後,周家父母找到了他,收養了他。這一養,就養了十年。

    「因果報應……」唐茵喃喃自語。

    陸良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他拍了拍滿身冰霜,對唐茵笑道:「謝謝你,你很像……」

    「像什麼?」唐茵追問。

    「像我姐姐。」

    唐茵失笑,又苦思一會兒,疑惑道:「你姐姐?」怎麼沒聽他說過?車禍事件里好像也沒有。

    陸良看出她在想什麼,苦笑道:「不用想了,她不在這裡,我也有十二年沒見過她了。」

    說罷,他就起身,往回走。

    「我回去了,再見。」他背對著唐茵擺擺手。

    「嗯,再見。」

    十二年……五歲之後,就沒見過了麼?

    陸良的背影,好像變了,變得不再充滿孤寂和壓抑,而是輕鬆了起來,終於放下了過去的執念。

    周家,周爸周媽和周沅相對而坐。聽完爸媽你一言我一語的訴說,周沅總算弄清了那件事。

    當時他不在現場,而是在家,周爸周媽那時也是在往家裡趕。

    事後爸媽也沒有告訴他這些,他只以為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他怔怔的看著對面掩飾不住愧疚的兩人:「原來是這樣……」

    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像無論什麼話語,都顯得蒼白。

    吶吶的張著嘴,他覺得嗓子有些干啞,連說出來的話,都乾巴巴的:「我們不去找他嗎?」

    眼前閃過陸良穿著一件襯衫一件毛衣背心跑出去的模樣,他突然著急起來。

    他起身就想出門找陸良,周爸拉住了他。

    「別去,」看到周沅轉回頭,神情不可置信的樣子,周爸疲憊的說道,「他需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

    他神色間充滿了疲意,他捏了捏鼻樑,頹然的坐回沙發,滿身的蒼老之氣。

    周沅驚住站在了原地,進退不得。

    房間內一片靜謐。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