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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風停了

2023-09-26 13:49:07 作者: 書墨染香
    臨近傍晚,呼嘯了一整天的風漸漸止了。少女跪在墓前,手指拂過空無一物的石碑——碑上沒有刻字,是夏朝顏吩咐的。她想:那人一輩子無依無靠,留了名字也不會有什麼人念著,不如留個無字碑,也算了卻了這紅塵里的紛紛擾擾。

    裴琸靜靜等在不遠處的路口,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女孩身上——直到這一刻,他總算明白,他的阿蕪長大了,或者說,她恢復成了這個年紀的少女本來的模樣。那個人施加在她身上的的枷鎖徹底斷裂,她得了自我,也得了自由。

    她現在自由了,他也自由了,不再被蠱毒所困,一直以來仇恨的村落只剩下一片廢墟……那人的屍體被挖出來的時候,他沒有走近看一眼,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他已經死了,臨死前替他拔除蠱毒,他應該繼續恨他嗎?再回憶村子裡發生的一切,他發現他似乎沒有那麼恨他了。可是,他現在感激他嗎?他可以肯定,他並不感激他。

    不恨他,已經是他能做到的寬容的極限。

    那阿蕪呢?阿蕪和他不一樣。她恨著他,也敬慕著他。如今人死了,她的愛恨沒了依託,她……可願意離開這裡?可願意,跟他一起回陝中?

    裴勵跟著蕭然過來。江夜來的人動作很快,他跟著蕭然上來時,後山祭台已經被清理乾淨,那人的屍體也安葬好——蕭然沒有見到那人最後一面,卻也沒有像在閣樓里那麼激動。

    他只是安靜地在墓前拜了三拜後轉身離開。

    「先生,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再來看望你。」站得離他最近,他聽到他拜完後輕輕說了一句。

    他沒有跟著蕭然一起走,他的兄長還在這裡,他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接他回家,好不容易結束所有的過去,他當然不可能一個人回去——他這次偷溜出來,若是一個人回去,肯定會被裴老爺子揍一頓。

    少年在心裡打著小算盤,抬眼看了眼逐漸暗沉的天空,扯扯兄長的衣角:「大哥,我們該回家了。」

    裴琸側頭看向只到他腰間的少年,神色頗為複雜。裴勵比他小了十五歲,他出生時,他已經在裴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楚湘把他看護得緊,他自然是沒有太多的機會和他接觸。當然,他也不屑於和這個沒斷奶的娃娃建立太多聯繫。

    他性格乖張,從沒考慮過裴家家主的位子,一心想著報仇雪恨,脾氣沒有收斂,在裴家時得罪了不少同族的叔伯,算起來,他在裴家這麼多年,真正算得上至交的,寥寥無幾……這次來這裡,他抱著必死的信念,從沒想過,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會帶著阿蕪找過來。

    他不是和林淮感情深厚嗎?他安排人撞傷林淮的養母,林淮只怕對他恨之入骨。而且,林淮一心想要扶持他坐上裴家家主,自己死了,不正好如他們所願?他為何還要千里迢迢趕來找他?

    青年神色幾番變化,最後都化為沉沉的嘆息。他拍了拍裴勵的肩膀,沉聲道:「阿勵,你先下去,我有些話,要單獨和阿蕪說。」

    裴勵沒有追問他要說什麼,他點點頭,道:「那我在夏小姐的閣樓里等你?」

    「好。」他道,「我很快下來。」話音頓了頓,他勾起嘴角,道,「這裡處理完了,我們回陝中。」

    他無心裴家的家業,只希望有生之年能隨心所願,逍遙自在。他心裡清楚,他的為所欲為是建立在裴家家勢的基礎上,他的父親兩鬢花白,病疾纏身仍在苦苦支撐……所以,在隨心所欲之前,總得為現在的裴家做些什麼。

    「阿勵。」沒等少年走出幾步,他出聲叫住他。見他詢問地看過來,他認真道,「阿勵,我不是一個好的兄長,也不會是一個好的家主,以後的裴家……」他再次停下,一雙漂亮的鳳眸映著晚霞,似有光華婉轉,沉入眸底。

    「以後的裴家,會比現在更加強大。」裴勵接下他的話,沉聲道,「大哥,這次來黎疆我只明白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實力更可靠。」無論裴家在我手中,還是在你手中,它必須不斷地強大,比現在更加強大。

    万俟昶那般厲害的人,也會因為本身的弱小而和心愛之人分隔兩地,他們只是普通人,以家族作為庇護所,想要守護在意的人,就必須不斷變強。

    ……

    女孩纖細的手指撫過光潔的石碑,目光隨著指尖的滑動描摹著石碑的輪廓,原來他是真的會死的,他也是和普通人一樣,死後一抔黃土,一座孤墳……

    万俟蘭雖然中年喪命,可她死時有親人陪在身邊,死後有後人會去緬懷祭拜,她在黃泉路上有孩子和丈夫陪伴。

    他呢?孤零零的墳冢,無親無故,被那個女人和這個小小的村莊拖累了幾十年。他說他想結束掉孤獨的生命,可他難道沒有想過,黃泉路上,他仍然是一個人啊。

    和她相比,他仍然是孤寂的,也是落魄的。

    「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恨你。你算計我的父親,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本就該恨你的。可是你最讓我憎惡的是沒有詢問我的意願,為了保護你的女人,強行抹去我的記憶,抹去我作為『人』而存在的最重要的思想,讓我像菟絲花一樣只能依附別人而活……」

    「你知道嗎?奶奶曾經說過,我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你接任觀星使的日子,村子裡所有人都說我的降生是一件大喜之事。奶奶說,那個時候,你給了我現在的名字,蕪——你說生命就應該像雜草一樣,風雨無阻,生生不息,他們覺得寓意好……後來我想,『蕪』在你看來,應該是荒蕪,是沉寂,是了無生機……」

    「你病了那麼多年,終於痊癒,終於接替了上一任觀星使,成為村落新的依靠,他們敬你懼你也依賴你。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呀,我和你在同一天『獲得生命』,這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不是嗎?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怕你?」

    「後來,等我慢慢長大,我發現,你不喜歡笑,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是陰著一張臉。我問奶奶為什麼,奶奶說因為你被你深愛的人傷害過——從那個時候死,我就不喜歡万俟蘭。」

    「我不喜歡她,你卻強迫我去保護她,我也不喜歡你了。雖然……你根本不會在意我喜不喜歡你。」

    她說完了想說的話,重新陷入沉默。裴琸走到她身邊,安靜聽她說完,又過了半晌,等到天色徹底轉暗,他才開口道:「阿蕪,我要回陝中去了。」

    女孩聞言看向他。

    「你想要留下來嗎?留在黎疆,你的故鄉。我可以為你安排好所有,保證你以後的生活可以衣食無憂。」他說,「留在黎疆,你可以過回普通人的生活,不必再跟著我擔驚受怕,也不必再被牽扯到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留在黎疆?」黎疆是她的故鄉嗎?她出生後一直待在村子裡,根本沒有機會看看外面的世界。後來親人去世,她又失了神智,被直接帶到陝中。她對黎疆甚至還不如對陝中熟悉,這個城市可以算作她的故鄉嗎?

    「我回裴家後,會把聞遠的事處理好,這中間肯定會有各種麻煩,你跟在我身邊……」你跟在我身邊,肯定也會被卷到各種麻煩里去。現在的阿蕪不像以前,以前那個不諳世事的阿蕪,他可以把她藏在家裡,讓安心陪她,無論多久她都不會膩,不吵不鬧乖乖等他回來。現在的阿蕪是個正常的女孩,他不可能像收藏娃娃一樣把她藏在家裡,她也不會接受這樣的生活……

    「裴琸,你……不希望我跟你回陝中,對不對?」阿蕪聰慧,很快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也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裴琸沉默一瞬,點頭道,「對。」他不希望帶她回陝中——她好容易恢復記憶,應該得到最完整的自由。裴家就是一個看不見的牢籠,跟著他回了裴家,意味著要重新開始小心謹慎的生活。

    「那我留下來吧。」得到他的答案,她爽快地回答道,「留在黎疆。」她站起身,看著他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只不過,我似乎總在麻煩你,裴琸。」她留在黎疆,他肯定要花心思幫她打點好一切,免得她受什麼不必要的委屈。

    青年眉眼如畫,在暮色的襯托下,更加柔軟了輪廓,連帶著平日裡看起來囂張乖戾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

    她想起自己還是個孩童時,每每被噩夢驚醒,便抱著枕頭找去他的房間。第一次被他鎖在門外,她又不敢大聲哭喊,便縮在他的房門口睡了一夜,從那以後,他的房間門再也沒有上過鎖……

    他會很溫柔地哄她入睡,給她講各種童話故事,帶她出去放風箏……那些人都說他性格乖張,為人狠戾,她卻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溫柔的人。

    她借用著無知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的溫柔,如今又怎麼忍心成為他的軟肋?

    「裴琸……」她哽咽著喚他的名字,央求道,「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沒有遲疑,青年抬手把她攬進懷裡,溫熱的手指撫著她的黑髮,低聲道:「笨丫頭,我們又不是不會見面,哭什麼?」

    「我知道。」我只是……十三年的人生,從來沒有和你分開,如今即將分別,哪怕知道還會再見,我也仍然很難過。

    「裴琸,我不在你身邊,你要是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記得打電話給我……」她緊緊抱著他,捨不得鬆手,「你身子剛剛恢復,記得好好養著,不要太逞強,要愛惜身體。」

    「好。」

    「裴琸……」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嗯?」

    「沒什麼……你讓我再抱一會兒。」

    ……

    裴琸帶著阿蕪回到閣樓,除了夏朝顏和霍清珣,其他人都在。看到他,蕭然果斷站起身,把裴勵推到他面前,道:「你回來就好,你弟弟我交給你了,我還有事,要連夜趕回星城。」

    裴勵被他推得踉蹌一步,還好被裴琸扶住。青年客氣地道:「阿勵年紀小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嘿,這小子不錯。」蕭然拍拍裴勵的肩膀,叼著沒點燃的煙,挑眉笑道,「裴老爺子教得好。」

    「蕭先生。」看他客套完要跑路,半夏忙出聲叫住他,「請你稍等片刻,珣少還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霍清珣?」蕭然眉毛擰成一團,沒好氣地揮手道,「那傢伙能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還需要和我商量?」轉念一想,他冷哼一聲,道,「可別告訴我是為了夏朝顏,我話可說明白了——就算先生對夏朝顏多有照顧,我對夏家人可沒有任何好感。」

    「不是夏小姐。」半夏道,「是霍家的事。」

    聽她這麼說,蕭然和裴琸都來了興趣。蕭然坐回到凳子上,八卦道:「不會是霍夫人逼他相親吧?」

    不知道他怎麼聯想到這點,裴琸道:「今天上午祭台那事兒,霍清珣遲遲未到,難道是霍家出了什麼事?」他在現場,記得霍清珣趕到的時候解釋說自己遲到了,也就是說他本來預計是可以及時趕到的,但中間出了什麼事耽誤了。

    「只是小事。」面前一個白家家主,兩個裴家少爺,半夏自然不會把霍家的事拿到檯面上說,「等珣少回來,幾位就會知道了。」

    「說起來,霍清珣和夏朝顏人呢?跑哪裡去了?」蕭然急著回家陪老婆,「我老婆急著要孩子呢,能別耽誤我寶貴的時間嗎?我說那傢伙,不會帶著夏朝顏去哪個旮旯里……」

    裴琸不動聲色地抬手捂住裴勵的耳朵。

    半夏看了他一眼,很想把手裡的手術刀扔到他臉上。

    ……

    後山,孤墳前,夏朝顏蹲下身把捧著的花放在墓碑前。

    「我會經常來看望你的。」她小聲道,「如果人真的有來生,你一定不要再遇到万俟蘭。」她站起身,「我要走了,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會好好保重……再見。」

    女生最後看了眼無字碑,揮揮手,小跑著到了霍清珣身邊。看她過來,青年簡單和電話那頭的人交代兩句,掛斷電話。

    「咦!霍老師,你看啦!」還沒站穩的小姑娘突然驚呼一聲,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夾住他頭頂的一根樹枝,指給他看,「你看,新芽兒!」

    深色的枝幹上,有嫩綠探出腦袋。

    「嗯。」青年牽過她的手,踩著月光鋪就的小路下山,輕聲回應她,「風停了,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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