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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31:48 作者: 如作千燈
但今夜卻要刺透含雲的胸膛。
女子白衣勝雪,骨相纖細病弱,影幾乎能想像出匕首沒入她胸膛的聲音。
不是悶響,只輕噗一聲。
就如同斬斷一根枝條那樣輕易。
但不知怎麼了,影的手,依舊在抖。
含雲的殿太靜了,幾乎可以說是死寂。連平時的安神香都未點,更別提有宮人掌燈。
那一日,初入府,長公主在一眾侍衛里病懨懨一指,竟挑中了她。
「小東西,你。」
自此,每晚,影都像今夜這樣據守在含雲的院落下,和著夜風入睡。
影從小徑潛入殿中,掠過每夜休憩的狹窄屋檐。
手心溢出汗,匕首險些滑落。
下放密旨的人說,含雲心如蛇蠍,行為淫.盪,扶持傀儡朝政,只為滿足滔天欲望。
他還說,段縣那場澇災,她將賑災銀悉數挪作己用,大修奢靡宮闈,與男寵尋歡鬼混,置萬千生靈於不義。
影惘然垂頭,收緊手指,匕首冷硬紋路硌在掌心。
「你爹娘,可是應徵修築工事而亡?可那哪裡是築工事,分明是含雲的敕令,昏庸到拿人去堵洪!」耳邊迴蕩話音。
像被戳到痛處,影猛然抬頭,眼中浮現不符合年紀的狠厲。
她一步步行至殿內榻前。
帳內,錦被掩映下,含雲身影纖細骨瘦,一陣風就能吹散。
影咬著唇,高舉匕首,對準帳中人影。
可手臂卻像是僵住了。
殿外忽然下起夜雨,疏疏,疏疏。
思緒與舊時記憶交疊。
耳邊雨聲潺潺,竹傘下,消瘦的白衣身影屈尊從高處走來,蹲在她面前。
她遞給她很多很多的肉餅,嗓音柔和。
她說,「知恩圖報,你可懂得?」
那時的影不懂。
可現在懂得了,卻選擇恩將仇報。
身形抑制不住地顫抖。
影嘴唇微張,呼吸短促,眼中清明又混沌,正逐漸積蓄霧氣。
她都在做什麼?
床榻上的人面色如雪,甚至有些蒼白,正不設防備地睡著,秀眉因病微微蹙起。
未曾報恩,她卻要刺殺自己的主上。
心神動盪,逐漸脫力,匕首早已握不住。
忽然,手腕被制住,劇痛驟然傳來。
掌心一輕,匕首易主。
榻上熟睡的人不知何時醒轉過來,微眯雙眸,神情浮現揮之不去的陰霾。
「……你想殺我?」
含雲低嗤一聲,墨發散亂垂落,月光下,蒼白面頰妖冶如厲鬼。
影跌坐在地,仰頭,怔怔望著女子,雙眼失神。
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脖頸早被狠厲力度攥住,幾乎扼得她窒息。
含雲雙眼浮上赤意,手勁極大,生生將她提起。
季檀月這次沒有選擇試鏡時的呈現方式,她直接將朝宛拉到榻上,雙腿跨坐,手背青色脈絡緊繃,死死卡住朝宛脖頸。
「你想……你想殺我……?」
蒼白的唇在喃聲自語著,如同瘋魔之人的夜半夢魘,唇角弧度愈發擴大。
與剛才熟睡的病弱模樣判若兩人。
氧氣逐漸脫離,朝宛呼吸不暢,本能地去掰女人的手。
或許是正式拍攝,這一次季檀月用的力道格外足。
也讓她身臨其境地入戲。
季檀月睫毛低垂,笑容很深很柔,卻神經質般地臉頰肌肉輕顫,愈發顯出癲狂本性。
但就在她看見朝宛眼角通紅,因窒息而淚光四溢的模樣後,猶疑著,竟困惑地,緩慢眨了一下眼。
倏然,因暴起而血氣上涌的面色凝固。
血色褪去,竟比剛才還要蒼白,她雙目圓睜,像看到極其可怖之物一樣,唇輕顫不止。
在桎梏住的影身上,含雲看見了幼時被施虐的自己,也看見了那張驚惶幼態的臉。
與今夜相似的舊時場景里,被緊緊扼住脖頸的,換成了她自己。
視野逐漸發暗發烏,她痛呼著,卻發不出聲音。
「……為何你要降生?」兄長神情扭曲,「母妃之死,全因你。」
含雲搖著頭,小臉烏青,奄奄一息。
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麼,所有人都在說這一句話,所有人都覺得她生來就是個錯誤。
眼淚怔怔滾落,泅濕錦被,深重冷意湧上周身。
已過十餘年,她成了大芸最尊貴的女子,坐享榮華,可還是會做這個夢魘。
「主、主上……」
臉頰忽然落上顫顫巍巍的觸感,聲音回籠。
身下的人面色蒼青,已經有些失神,卻依舊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抬手,艱難抹除她眼尾淚水。
「……不要哭……」弱到細不可聞。
含雲像夢醒一樣陡然收手,身子輕顫,唇色蒼白。
她諷然勾唇,依舊流著淚,卻將那個奄奄一息的弱小身軀強扯至眼前。
仿佛看見了幼時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
厭棄不已,卻又極度貪戀。
可惜,那個天真無暇,未被人性的惡浸透的小含雲早已死去,現在在面前的,不過是她養的一條犬。
影總算緩過氣來,極度內疚,慌亂地去抹她臉上的淚。
「主上……主上……」像只嗚咽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