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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31:15 作者: 少地瓜
    一場戲下來,楊柳的頭髮幾乎都能擠出水來,隨便抬手往脖子上一抹,再一甩就像下雨。分明一天至少洗兩遍澡,可楊柳還是覺得自己已經餿了。秋維維和烏霖的助理都怕他們中暑,人手兩台迷你小風扇,拼了命的吹,但收效甚微。

    宋默生也不管什麼形象了,就穿著件工字背心,脖子上還掛著倆冰袋,沖他們招招手,「來,咱們說說戲。」

    馬上要殺青了,整個劇組都陷入到了一種極其詭異的氛圍中:大家既想趕緊完活兒回家涼快,又因為幾個月的同甘共苦而產生了qiáng烈的qíng感羈絆,不捨得就此分別……

    從前天開始,劇組已經拍到關鍵點了:

    楊柳終於因為長期的身體和精神雙重壓力而不堪重負,生病了,而丈夫意料之中的沒有發現。

    等丈夫上班、兒子上學之後,她一個人去醫院打點滴,然後稍稍耽誤了幾分鐘回家做飯的時間。丈夫並沒有像一般的bào躁男性那樣大發脾氣,只是熟練地擰起眉頭,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

    半夜口渴的楊柳起chuáng喝水,結果在廚房昏倒,丈夫和兒子竟無一人發覺,她就這麼躺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人事不省,直到次日凌晨才孤獨的醒來。

    其實在這個時候,這個角色的承受能力已經到達極限,她的心理瀕臨崩潰,只是沒有人發現,又或者他們根本不在意。

    第二天,楊柳準備去繼續打點滴。

    蒼白而乾裂的嘴唇,蠟huáng的臉,亂糟糟的頭髮,過時又皺巴的衣服……她看上去活似一具行屍走ròu。

    這樣差的狀態,但凡家人對她多哪怕一點點關心,也早該發現不對勁了,可她卻沒能從家人口中得到詢問的隻言片語。

    公交車還沒有來,可楊柳卻似乎快要撐不住了,她的兩隻眼睛裡幾乎看不出一點兒光彩,就這麼木然的,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的虛空,任憑暖風吹亂了她枯糙一樣的頭髮。

    旁邊有人竊竊私語,沖她指指點點,而她卻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有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孩兒遠遠走來,在旁邊站定,無意中瞥見恍如幽魂的楊柳,先是一驚,然後竟把手裡的一瓶水遞過去,小聲道,「阿姨,喝點水吧。」

    楊柳先持續的呆滯了會兒,過了好久才緩緩轉過頭去,又過了幾秒鐘,才將視線轉移到對方伸出來的手上。

    她那兩隻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珠好像一對毫無生機的渾濁玻璃球,一動不動。

    女孩兒又問了遍,楊柳才終於如同被丟入一塊巨石的湖面一樣,泛起了漣漪。

    她艱難的張了張嘴唇,聲音沙啞,「謝謝。」

    不知是不是錯覺,女孩兒隱約覺得她帶著哭音。

    女孩兒又盯著她看了眼,有些不放心,遲疑著問,「阿姨,你臉色很不好呀,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楊柳下意識的攥緊了那瓶水,握得死死地,指關節發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糙。

    她說不出話來。

    女孩兒又問了幾遍,卻在發現自己得不到回應後只得選擇跟著公交車離開,然而楊柳,並沒有上車。

    她站在路邊,看著身邊的人來人往,突然蹲下身,把臉用力埋進膝蓋,放聲大哭起來。

    她哭的那樣用力,聲嘶力竭,嘶啞的嗓音中好像帶著血,沒有一絲美感,有的只是令人揪心的委屈和淒涼……

    拍這場戲之前,楊柳就有意識的減少了喝水量,成功使自己跟隨角色一起擁有了一雙乾裂、爆皮的嘴唇。

    如此一來,她幾乎不需要化妝,嚴重低於身體需求的水分攝入量讓她接連幾天都處於瀕臨脫水的狀態,甚至說話的嘴型稍微一大就隨著疼痛滲出細密的血珠!

    對此,包括宋默生和烏霖在內的劇組全體成員都對她表示了高度尊敬,這是一位真正職業人的精神。

    烏霖接過助理手中的小風扇,狠命吹了一陣,苦中作樂道,「行了,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楊柳沖他艱難的笑了笑,嘴巴一圈登時一陣火燒火燎,她只好趕緊閉上,又拿著毛巾沾水捂著,時不時很小口很小口的抿水。

    高溫、缺水,匱乏又混亂的作息,最近幾天她已經嚴重上火了,估計等殺青,她得先去醫院報下道……

    晚上要拍楊柳跟父母打電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試著訴說自己感qíng生活的不順的戲,宋默生問她有沒有什麼想法。

    楊柳想了會兒,又捂了捂嘴巴,才小幅度道,「倒沒有什麼新鮮的,就是照咱們原先說好的來就行。」

    原先劇本中並沒有公交站給水的那個女孩兒,是戲差不多拍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宋默生靈光一閃加進去的,就連演員也是臨時找的。

    他跟楊柳都覺得女主角的感qíng變化稍嫌生硬,倒不是說她壓抑了這麼多年後不應該爆發,應該,只是中間明顯缺少什麼催化劑之類的東西。宋默生跟楊柳和烏霖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好多次,都沒什麼結果,還是那天烏霖率先上火,嘴角起泡,有人給他遞水的時候,他感qíng豐沛的說了句謝謝,宋默生才忽然有了這個想法。

    楊柳這個角色顯然缺少qíng感的滋養,不管是親qíng、友qíng還是愛qíng,她近乎怯懦的忍耐大約也來源於此:她生怕最後這點可以用來自欺欺人的qíng感框架也離自己而去……

    然而一個陌生人卻給予了她從未敢奢望過的溫暖,這無疑賦予了她勇氣,因此她在醫院打點滴的時候終於嘗試著跟父母溝通,希望能從他們那裡得到幫助,結果卻只得到了母親帶些不耐煩的敷衍:「他既沒打你,也沒出軌,賺的錢也全用來養家餬口,這麼本分老實的男人,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楊柳的心涼了,她拼盡最後一點力氣,聲音發顫的說,「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她只想找個人說說話。

    家裡分明有三個人,可她卻經常一連幾天都說不了一句話,偶爾出口的也不過是完全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嗯」「啊」「回來了」……

    家裡沒有一點人氣,空dòng的嚇人;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也不知跟家人愉快說話是個什麼滋味兒,她覺得自己或許早就已經死了!

    一切都幾乎把她逼瘋!

    哪知母親越發不屑,並「苦口婆心」的勸說道,「夫妻湊在一起就是過日子的嘛,天天吃住在一起,有什麼好說的……習慣就行了。」

    這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楊柳迎來了連自己都意外的平靜。

    她老老實實的遵醫囑打完點滴,買了菜回家,好好的做了飯,半夜卻突然睜開眼睛,直挺挺的從chuáng上坐了起來。

    借著外面漏進來的微弱月光,她面無表qíng的盯著身邊那個男人,男人毫無察覺,依舊沉浸在睡夢中。

    楊柳幽幽的看了會兒,伸出瘦削的手,虛虛在他臉部上空描摹幾下,然後翻身下chuáng,拿了空dàngdàng的梳妝檯上那支黑色圓管,去廚房給自己抹了最後一點已經乾涸的口紅,又用乾淨的抹布將菜刀擦得雪亮。

    楊柳的嘴唇東一塊西一塊的撅著死皮,她甚至沒有做任何修補措施就往上塗了口紅,干翹的死皮將乾巴又黏稠的唇膏分割成高低不平的溝壑,看上去滑稽而可笑,但可笑之餘,卻又莫名其妙的令人膽寒。

    她殺死了曾經被自己視作全部生命的丈夫和兒子,帶著滿身噴濺的血,迎著晨曦,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得到了解脫。

    對於劇本,宋默生做了兩處比較大的改動,一個就是前面提到過的楊柳在公交車站遇到送水的女孩兒,另一個就是結局。在最初的劇本中,楊柳只殺了丈夫,但最後實際拍攝時卻變成了她殺死了父子兩個。

    對此,楊柳當然比較傾向於這樣的改動更有助於表達人物內心世界的變化,不過似乎也不排除導演個人qíng緒的宣洩……

    殺青當日,楊柳既沒有像預想的那樣激動,也沒有真的平靜無波,她只是看著大家歡呼,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群將原本擁擠又雜亂的片場一點點搬空、搬淨。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放鬆之餘心裡也悵然若失。

    又一段經歷,結束了。

    第159章 150

    拍《靜默無聲》這部戲,楊柳著實付出了很多,且不說後半階段為了塑造角色形象,故意把自己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單純為了體會那種心qíng也讓她心力憔悴。

    殺青當天中午,楊柳先跟大家一起吃了慶功宴,晚上回去還美滋滋的給自己做了酸湯肥牛,就著涼麵痛吃一大碗,足足忌了五臟廟,自覺飄飄yù仙。結果樂極生悲,半夜就跑了幾趟洗手間,上吐下瀉,一會兒的工夫臉都huáng了。

    江景桐多麼冷靜多麼處變不驚的人吶,也被她這個陣勢嚇得夠嗆,先囑咐保姆看好小鳳凰,然後趕緊開車把人送到急診去了。就在往醫院走的路上,楊柳又吐了兩次,胃裡的東西吐了個精光還止不住,嗷嗷叫著乾嘔,一口口的往外擠huáng色的膽汁,整個人都半死不活。

    半路上,江景桐又把自己的助理和秋維維一起喊起來,他已經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

    等進了急診室,楊柳已經燒起來了,一張臉熟螃蟹似的通紅,還是吐。

    醫生飛快的做了診斷,江景桐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得虧著碰到個靠譜的醫生,講得非常通俗易懂:「簡單來說就是過勞,又中暑,有點兒脫水,連日來作息不規律……上火,是不是剛bào飲bào食了?」

    江景桐瞬間聯想起來那碗酸湯肥牛,很明智的選擇用沉默代替回答。

    這會兒醫生已經認出來他,再加上病歷表上顯眼的「楊柳」兩個字,得,就是那對明星夫妻沒跑兒。

    他一邊開藥,一邊叮囑江景桐,「本來天熱就容易生病,工作歸工作,不過身體還是第一位的嘛,把身體搞壞了,再適合自己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這年頭當明星也不大容易,前兒他還看報紙來著,就是那邊那個還在乾嘔的楊柳,為了拍戲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嘖嘖。

    稍後江景桐的助理頭一個到,雖然也是剛從chuáng上匆匆爬起來,但真是跟著什麼人混就是什麼風範,瞧著也是眼神明亮,衣冠整潔的;十幾分鐘後秋維維也開著楊柳停在家裡的那輛保姆車來了,形色間頗為匆匆,不過倒也麻利幹練。

    她拎著個巨大的行李包下來,先解釋道,「保姆車容量比較大,也舒服,出入院相對方便一些。」

    這輛保姆車出鏡率太高,外八路的群眾都能認出是楊柳的,她練車之後倒是還買了一輛SUV代步,還沒怎麼開過。但那SUV怎麼也不如保姆車舒適,而且空間也有限,綜合考慮之後,秋維維乾脆就開著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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