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不大到八點四十，江海粟先生準時進來，照例去昨天的位置上坐了，點了一壺茶，又叫了一碟點心。

    今天店裡放的是高山流水，合著潺潺的流水聲和遠比外面要清冽濕潤的空氣，真有種身在遠郊的愜意。

    老爺子今兒穿著件銀灰色的褂子，踩著白底黑面的百納底布鞋，手指頭在桌面上時不時的隨著節奏晃一下，微眯著眼睛的臉上看不出qíng緒。

    等茶水的熱氣稍散，老爺子端起茶碗來，用杯蓋輕輕在水面上抹了幾下，呷了一口，又拿起一塊淺綠色的豆沙糕咬了。在嘴裡抿幾下，似乎還挺滿意，老爺子微微點了下頭，又喝了口茶水，然後繼續閉目養神。

    楊柳做了好長時間的心理鬥爭，還是決定出去跟他打聲招呼。

    不管對方究竟是不是奔著自己來的，都到了這兒了，絕對不會有什麼結果比視而不見更糟糕的了!

    她先掏出小鏡子來檢查了下自己的著裝和儀容，確認沒有可能引發父輩人不愉悅的地方之後，這才深吸一口氣，慢慢走了出去。

    還沒走到江海粟身邊呢，老爺子就先一步睜開了眼睛，然後直直的看過來。

    事到臨頭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再後悔也不能掉頭就跑，楊柳反倒平靜下來了。

    「伯父您好，我是楊柳，江景桐的女朋友。」

    說完之後，她突然就卡殼了，有點兒詞窮，真怕對方哦一聲，然後反過來問自己有什麼事。

    好在江海粟對她倒真是挺和氣，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就是讓她坐下，又問吃沒吃飯。

    楊柳忙說吃了，頓了頓又小聲說，「跟他一起吃的。」

    江海粟表qíng一松，眼底微微閃過一絲笑意，沒說話。

    楊柳陪著喝了半碗茶，江爹才不緊不慢的說，「你不要有負擔，我是聽老夥計說新開了家點心鋪子挺地道，還有好茶，就過來瞧瞧。當然了，要是能見見那小子的心上人是最好，要是不巧了，在這兒喝喝茶，吃吃點心，倒也不錯。」

    心上人什麼的，親耳聽到他這麼說出口，楊柳還挺不好意思，有些不知道該接什麼。

    就在這個當兒，她還思維發散呢，心想當初江景桐見自家爸媽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既期望得到肯定，又帶些未知的忐忑?

    江海粟也沒急著再說什麼，倆人就這麼面對面喝起了茶。

    雖然嘴硬，但江老頭兒必須得承認，他確實是想見見這個很有可能成為自己兒媳婦的姑娘了。

    是，他們家是民主，兒子的事qíng他們老兩口也不瞎摻和，可都這麼久了，那臭小子竟然還沒有把人帶回來的意思，偏平時那些老夥計們見了還都問……你說這事兒鬧得，讓他們怎麼說?!

    老伴兒閒著沒事兒的時候也老在他耳根子底下念叨，脾氣上來了還埋怨他，說就是因為他太嚴肅了，一年到頭虎著臉，搞得兒子有什麼事qíng都不願意先跟父母講。別把人家姑娘帶回來，再給嚇著……

    江海粟表示不服，他哪兒嚴肅了?

    好吧，就算嚴肅吧，男人嘛，可不就得鎮得住場子?難道還要跟現在那些小年輕似的嬉皮笑臉?多不尊重!

    前幾天老伴兒出去轉了一圈，也不知誰又說了什麼，老太太就受刺激了，回來就把他給埋汰了一頓。老頭兒也是個有脾氣的人，當場很嚴肅的表示自己晚飯不在家吃了，要去俱樂部。結果非但老太太一點兒挽留的意思沒有，俱樂部的那群老貨見了之後也哪壺不開提哪壺……

    從俱樂部出來之後，老爺子挺生氣，明明就是他自己開的俱樂部，怎麼還去不得了呢!

    一時間無處可去的老爺子突然想起來最近網上轟轟烈烈的「有滋有味」，想了下，直接就過來了。

    別說，小姑娘家家的，搞得還挺不錯!

    原本聽說她開店，老爺子第一個念頭就是時下年輕人們所鍾愛的西餐廳啊外國菜什麼的，再不濟就是那些花里胡哨的糕點……反正猜了一整圈吧，就沒想過竟然會是茶館和傳統糕點的結合。

    他來嘗了一次，嘿，還真不錯!有幾樣點心還真有他小時候吃過的味兒，地道!

    一老一少一言不發的對坐了許久，江海粟又板著那張老臉說，「聽說你喜歡做菜?」

    提起自己的拿手技能，楊柳倍兒自信，點點頭，「是。」

    老爺子唔了聲，「年輕人不都喜歡舶來品麼，做飯也累，你們的工作也很忙，壓力又大，年輕姑娘有工夫多出去玩玩不是更好?」

    話雖如此，可楊柳還是沒錯過他眼中稍縱即逝的滿意。

    確實，對於家長而言，甭管是女婿還是兒媳婦，會做飯這一點總是非常加分的。

    楊柳笑笑，「個人愛好吧，就是喜歡，而且做這個也減壓呢，看著別人吃的開心，我也高興。」

    老爺子點了點頭，拿起小牛頭咬了口，說，「這個很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楊柳忽然就覺得這老頭兒其實挺萌的，「對，瞎琢磨的，您喜歡就好。」

    雖然剛見面沒幾分鐘，不過江海粟對楊柳的印象還不錯。

    小姑娘看著清清慡慡的，不像別的女演員似的濃妝艷抹，也不像現代一般小年輕兒似的光崇洋媚外了……有自己的事業，而且竟然還會做菜!

    這可了不得!

    哼，臭小子眼光不錯。不過，就是看著小了點兒啊，人家家裡能讓這麼早結婚麼?可要再拖的話，那臭小子也挺可憐……

    唉，不過，現在的年輕人都晚婚，尤其是明星……

    這麼想來，他跟老伴兒抱孫子孫女的願望，也許還要再等好久，好久?

    「伯父，」老頭兒一抬頭，就見楊柳笑眯眯的看著自己，「有時間的話，您跟伯母來我家玩兒吧，旁的不說，我做的飯大約還能入口，您就賞臉嘗嘗?」

    江海粟一回到家就直奔老伴兒最喜歡待的房間，興沖沖地宣布，「三天之後兒媳婦請咱們吃飯。」

    正戴著老花鏡fèng東西的老太太一怔，「誰兒媳婦請誰吃飯?」

    老爺子難掩得意的重複道，「就是景桐那個女朋友麼。」

    見老伴兒手裡還抓著布料，他乾脆過去一把搶下來丟旁邊的笸籮里，挺嫌棄的說，「別fèng啦，一大把年紀了，老眼昏花的，又不是缺這點工錢。」

    他也就是有句實話沒說出來：

    關鍵是，你辛辛苦苦fèng出來的東西也不能穿啊!皺巴巴一團，上下前後一樣粗，那大針腳，都能漏出大米來!哪次最後不都是剪了之後當抹布?就是抹布人家家政阿姨還嫌不夠專業不好使呢!

    老太太不樂意，一邊往回拿一邊嘟囔，「現在嫌棄了?年輕的時候」

    「年輕的時候我也沒穿過你做的衣裳!」老爺子一句話給她堵死了，「我倒是替你fèng過幾次扣子……」

    雖然也跟大蜈蚣似的，可總比她純làng費的qiáng吧。

    老太太閨名叫蘇冉，是大家閨秀出身，年輕時候就留過洋，容貌和氣度就不必說了，文學和藝術修養那也是拔尖兒的，年輕時候隨便往哪兒一站，裊裊婷婷就跟副畫兒似的。江海粟第一眼看見人家姑娘，就給迷的死去活來，然後歷盡千辛萬苦娶進門，捧寶兒似的供了大半輩子。

    閨秀麼，十指不沾陽春水，不要說烹飪、fèng衣服、做家務了，她就是到現在還分不清楚頂針到底應該戴在哪根手指頭上呢。

    兩人照常鬥了一陣子嘴，老太太這才想起來正事，又詳細問了，然後半晌沒說話。

    江海粟心裡有點發虛，試探著問，「你不樂意，還是有事兒?」

    除了剛下嫁給江海粟那幾年，蘇冉一輩子就沒怎麼遭過罪，老了也是個優雅的老太太，隔三差五約上三五個老姐妹去喝茶、品花、看劇什麼的，偶爾還騎個馬，精彩的不行。經常江海粟想跟她出去逛逛或者出席個什麼場合，都得提前預約，不然沒時間……

    老太太斜著瞅了他一眼，「我幹嘛不樂意?兒子都三十多了，我等著天等了多少年了!」

    江海粟哼哼一聲，皺眉，試圖甩威嚴，「那」

    「你是不是傻啊!」老太太恨恨的往他身上拍打幾把，「這麼急，才三天夠準備什麼的?」

    江海粟晃了下，瞪眼，「人家小姑娘請，你準備什麼。」

    「見面禮不準備啦?」老太太掰著指頭給他數，「這匆匆忙忙的，能弄這什麼好東西?現買都嫌趕了。還有呢，難不成去人家家去了，你就不拾掇拾掇了?老了本就不討人喜歡，再邋裡邋遢的。」

    「拾掇什麼呀，」老頭兒還是嘴硬，小聲抱怨道，「都這麼大年紀了，難不成還能拾掇成花兒?」

    再說了，我平時也挺板正的呢，你年輕的時候不也說最稀罕我愛乾淨這一點……

    「你說什麼?」

    「沒事兒!」老頭兒呼的站起來，倒背著手就往外走，「反正我把話帶到了，到時候你愛去不去，哼!」

    老太太趕緊問，「剛回來，你這又是去哪兒!」

    「俱樂部!」

    江海粟頭也不回，心道你就是挽留我，我今天也還是不在家吃飯!

    老太太盯著他梗著脖子往外走的背影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幾十年才學會的唯一狠話，「這老東西!」

    第73章 1022

    幾年前，江海粟在望燕台西郊包了一座山頭，大興土木、移花種樹，轟轟烈烈建起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俱樂部。俱樂部採取會員制，門檻極高，有資格入會的都是在某個領域有一定成就的人，人品還得好，因此會員們大都是中老年的社會精英。

    不少有錢又有閒的江海粟類型老頭兒閒著沒事了就去俱樂部里喝喝茶，下下棋，唱唱戲，練練功，偶爾還會自發的組織場對抗賽什麼的，實在懶得走了就在山後面一棟賓館小樓里睡一覺。一群老太太老大爺的湊在一起，都是慢節奏，倒也悠閒得很。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那邊山頭上那邊多老頭兒老太太，可不就搖身一變成了聚寶盆?

    於是會員越來越多，原本以退休人士居多，可後來，不少尋求安寧和試圖擴展新人脈的中年野心家也慕名前來，該俱樂部也就成了華國遠近聞名的「人才交流中心」……

    然後這兩天，江海粟榮登俱樂部「最不受歡迎排行榜」榜首!

    原本還有個別老頭兒老太太愛找他玩兒，或者中年事業家試圖通過跟他建立交qíng，可現在，大家老遠看見他就開始繞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