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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31:15 作者: 少地瓜
    酒坊老闆長得斯斯文文的,鼻樑上還架著一副玳瑁框眼鏡,頭髮梳的規規矩矩的,看著跟個耍筆桿子的文人似的,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是有點害羞、內斂。實際上他就是個千杯不醉的話簍子,對中外名酒的了解放眼圈內外罕有敵手。

    兩人也是小十年的交qíng了,一見面對方就往他肩膀上擂了一拳,笑道,「為了你的事兒,兄弟我可是大出血,從私家窖藏里拿的好貨!」

    江景桐點頭,見果然是好酒,「多謝。」

    「真成了的話,別忘了喊我喝喜酒啊,一定給你包個大大的紅封!」

    江景桐接過長條木盒,笑著道謝,「那是自然。」

    論理,也不是頭一次去楊柳的公寓吃飯了,可抬頭看著那片建築越來越近,他心中還是瀰漫開一種複雜又神奇的感覺。

    就好像,他在突然之間有了可以踏實放鬆的地方,宛如黑夜中茫然摸索的盲人突然感受到一點火苗釋放出的光和熱,然後堅定不移的朝著那邊走去。

    雖然看不見,可是他知道,那棟建築的那個房間裡,有個人在等著自己,讓他瞬間覺得外面的一切喧雜都離自己遠去……

    江景桐微微吐了口氣,暗自下了決心:

    這個婚,他結定了!

    江景桐到的時候,楊柳的烹飪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剛一開門還進去的,就聞到空氣中滾滾的濃香,讓他本就已經空空如也的胃部反應加劇。

    「來了?」楊諾示意他,「進來吧。」

    江景桐道了謝,特別熟練的換了拖鞋,將手中的酒盒子遞上前,「初次見面,也不知道您的口味,如果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回頭我再找。」

    楊諾其實對酒這玩意兒沒什麼特別大的偏好,甚至說的土鱉一點兒,他覺得不管是洋酒還是本土酒,都沒什麼太大的區別:燒嘴、辣喉嚨,喝多了之後就神志不清,然後胡言亂語、醜態百出……

    年輕的時候楊諾也喜歡跟風喝點兒流行的酒,飯前淺酌幾杯,撒撒酒瘋逞逞威風,自己就覺得特別牛逼特別范兒。可隨著年歲漸長,他的見識也多了,逐漸就明白過來,所謂的牛或者范兒,都是耍給別人看的,實際上對自己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尤其39歲那年,他有個平時關係特別鐵的哥們兒,因為飲酒過度突發腦溢血,周圍的人發現的時候整個人都涼透了,留下媳婦兒帶著倆孩子哭得不成人樣,小的剛會走路,大的還才上初二。

    他幾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覺得以後一定不能再這樣,哪怕生意少點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他還有老婆孩子要負責呢,然後逐漸就把酒給戒了。

    現在他的生意早已經步入正軌,合作的也都是老夥計,大家也都開始注重養生,就算不喝酒,也沒人會說什麼了……

    楊諾拿著江景桐給的盒子瞟了眼,見是酒,微微皺了下眉頭,隨手就給擱到客廳的展示櫃裡去了,然後淡淡道,「酒不是什麼好東西,能不喝就儘量別碰了。」

    見了他的一系列舉動,江景桐一開始還以為對方是不是不喜歡自己送的這個牌子或是口味,就有點兒後悔為什麼沒先問問楊柳。可聽了他後面的話,就又釋然了,「是。」

    楊諾往前走了幾步,停住,又轉過身來,語重心長的說,「咱們是頭次見面,我也年紀大了,按理說,不該討你的嫌。」

    江景桐一怔,隨即站直了,垂首聽訓,「您講。」

    見他態度確實好,也沒有表現出半分的不耐或不屑,楊諾滿意的點點頭,說,「我也是打你這個年紀過來的,多少也知道創業時候應酬的艱難,不過酒這東西,確實對身體沒什麼好處。也別聽他們說什麼葡萄酒軟化血管,歸根結底,還不是葡萄的功效?就算葡萄酒真有什麼,想來也有效,不然那些醫院還開不開了?所以說,真想保健的話,倒還不如多吃點水果蔬菜。」

    他說的有趣,雖然不如場面上長篇大論的那麼優美動聽,可話糙理不糙,更有種家人之間談心的溫暖和責任,令人動容。

    江景桐認認真真的聽,老老實實的點頭,感動的同時心裡也隱約有點竊喜。對方既然能這麼說,是不是就代表了,自己差不多已經得到了他的認可?

    「不過,我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楊諾話鋒一轉,又笑笑,「個人生活習慣不同,我也沒資格qiáng制要求別人什麼,你就當是聽老人家發了一通牢騷,覺得順耳呢倒也罷了,要實在覺得不能接受了,就當我沒說。」

    江景桐笑著接口,「您實在過謙了,這麼多年的生活經歷擺著,您說的確實有道理。」

    楊諾心裡負責打分的小人又biu的給他升了一點,心道這小子倒識相,不自覺得就有點兒美。

    「當然了,開心的時候,撿那些度數淺的酒喝幾杯也是不錯的,助助興麼,也活泛下身體,只是千萬別過量……」

    江景桐陪著他往裡走,邊聽邊點頭,用實際行動表示自己受教了。

    就在坐下的前一秒,他突然開口,「伯父,您的手受傷了?」

    楊諾剛坐下去的身體驟然僵直,恨不得抓起身邊的抱枕狠狠地往他腦袋上來幾下!

    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剛才對你的好印象全都白瞎了!

    第三十九章

    一開始楊諾還能跟江景桐坐在沙發上談事兒,結果撐了不到半小時就忍不住了,對著廚房頻頻側目。

    老實講,哪怕剛才親眼見女兒展示了無雙刀工,他也沒想到小丫頭真的這麼能幹!

    他回頭的時候,麻婆豆腐剛出鍋,原本瑩白如玉的豆腐表面都均勻的掛了厚厚一層醬汁,紅彤彤的,熱氣騰騰,正順著筆直的邊楞緩緩流下。

    豆腐菜不好做,尤其是這種用嫩豆腐的,稍不留神最後就是一鍋零七碎八的豆腐渣,既不好看又不好吃。

    所以說,如何在保持豆腐完整性的前提下,讓每一塊立方體都充分吸收到調味,就成了一個橫亘在「做一道完美的麻婆豆腐」前的永恆難題,而這道題,並不是每個人都解的開……

    紅燒牛ròu最費貨耗時,第一個燉上,這會兒早就出鍋了。

    為了讓這道菜做到真正的入口即化,她先細心剔去筋膜、筋頭等,然後將牛ròu片成約莫二指厚的平片,用刀背連續不斷的敲擊ròu的表面,以便震碎它的纖維和經絡,讓整塊ròu都變得鬆軟柔嫩,烹飪之後更是慡滑軟糯……

    楊柳事先在心裡估算了時間,差不多八分熟多一點就停了火,盛在沙煲里,蓋了蓋子放到一旁的木桌上。

    等接下來的兩道素菜做好,還在利用餘溫加熱的牛ròu就差不多能到九成熟,然後再算上稍後上桌、寒暄,等到入口,剛剛好。

    廚界流傳著這麼一句話:

    「所謂的火候,不僅僅是指食材在鍋里烹飪的過程,還包括從出鍋到入客人嘴中間的時差。」

    這就是說,你廚子盛菜出鍋的時候味道最美不管用,因為真正要吃的客人還在外頭,說不定等菜端上桌,客人還沒來得及吃呢,就已經走了味兒了。

    什麼時候你能真正控制好時間,讓客人能在菜品口味最佳的時候吃到,才算是真正當得起一聲「大廚」的稱呼。

    就好比,哪怕全世界第一的優秀廚師出馬,拿他早上做的菜給客人晚上吃,那也白瞎!

    油燜蝦的每一隻蝦在入鍋前都經過了處理:

    還是用那邊足可以當兇器的巨大菜刀,楊柳舉重若輕的劃開蝦背,剔掉蝦線。

    這麼做不僅可以讓蝦ròu更加完美的入味,吃的時候也比較方便。

    裝在盤裡的油燜蝦背部微微開裂,一隻只紅彤彤亮晶晶,露出裡面瑩白如玉的蝦ròu,蝦殼表面還沾著濃郁的金紅色湯汁,加上旁邊綠色菜絲的點綴,越發的誘人了。

    見楊諾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跟自己談話上了,江景桐正好進去端菜,然後挺熟練的擺桌。

    楊諾在後面看的暗暗點頭。

    這小子,這麼看還是挺不錯的。瞧這熟門熟路的架勢,估計幹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閨女現在喜歡上了烹飪沒錯,但這並不代表別的人就能大咧咧的坐吃等死,她喜歡歸她喜歡,但不代表其他人就能坐享其成!飯不會做,其他打下手的事兒總會吧?要是……

    所以說,女控老丈人的考驗什麼的真心防不勝防,臨時抱佛腳壓根兒沒用,指不定什麼時候你就露出馬腳來了!

    豆腐麻辣鮮香,牛ròu入口即化,湯羹柔滑暖胃……

    頭一次吃女兒做的飯,楊諾好幾次眼淚差點沒給吃出來,一邊表qíng管理一邊胡思亂想。

    唉,多好的閨女啊,竟然連做飯都學會了,這麼賢惠能幹的姑娘哪兒去找?還是回家爸媽養著吧……

    演員壓力也忒大了,硬生生把個嬌生慣養的小姐磨成廚娘,唉,還是回家爸媽養著吧……

    真好吃啊,這臭小子,指不定吃過多少次了,不平衡,不成,唉,還是回家爸媽養著吧……

    好在江景桐比較自覺,也有這個習慣和意識,上桌子後,沒等楊諾咳嗽就已經挽著袖子忙活來了:油燜蝦先剝掉殼,沾了湯汁放到楊柳面前的小碟子裡,清蒸蟹先剪了腿腳,掰開兩半,除去蟹臍,把蟹huáng和ròu都差不多夾出來後倒入醬醋遞過去。

    「趁熱吃,不然該腥了。」

    蟹螯剪開,拖出形狀完整的ròu,就連細細的蟹腿也分成幾節,弄出來囫圇的ròu……

    一開始,當著楊諾的面,楊柳還不大好意思,幾次試圖把剝好的蝦蟹ròu讓給他。

    楊諾笑著拒絕,「吃你的吧,爸自己來。」

    話音剛落,眼前的碟子裡就多了一隻圓潤飽滿的蝦ròu,幾顆晶瑩剔透的湯汁珠子正咕嚕嚕往下淌,他抬頭正對上江景桐帶著笑意的眼睛。

    「您請。」

    楊諾:「……」

    老子還沒老到連只蝦都剝不了呢!

    不過話說回來,還挺有眼力勁兒的……

    從昨晚見面到現在,也就不到二十個小時,楊諾就覺得自己一顆老心臟跟坐過山車似的起起伏伏,又像天平一樣不安分的左右顛倒,各種想法和評價搖擺不定。

    這種複雜的心qíng一直持續到那對小年輕送他去機場。

    下了車,楊諾一路沉默到登機口,然後終於回過頭,拍了拍江景桐的肩膀,「你,不錯,我姑娘暫時就交給你了。」

    江景桐平時多麼處變不驚的人吶,這會兒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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