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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29:33 作者: 笙離
    出了醫院,我只想一個人靜靜的走走,落葉在地上隨風打轉,水泥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滴細小的水滴,我伸出手發現皮膚上有涼涼的觸感,一個中年人邊走邊自言自語,「呦,下雨了呀,乖乖,看這天像是要下雪了。」

    我仰起頭,任冷風灌進我的脖頸里,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陽光轉瞬即逝,這樣飄著細雨冷風的天,纏綿的哀怨。

    想打個電話給唐君然,他的手機一遍一遍的占線,最後一次打過去的時候已經關機,我一個人茫然的站在新街口人來人往的地下道口,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邁出。

    因為三年前最後那一天,亦是如此,從此茫茫人海,再見不再認。

    回到實驗室取電腦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幾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太早,黑暗迫不及待的把每個人的眼睛蒙上,然後嬉笑著捉弄無知的人們。

    熟練的取鑰匙開門,可是鑰匙卡在鎖里,我又急又惱,順手狠狠的擰了一下門把,出乎意料的是門居然「啪」的一下就開了,韓晨陽的側臉印在我的眼底,他手邊那杯咖啡的濃香彌散在整個實驗室,溫暖撲面而來。

    他正在看我的論文,聽到動靜他輕輕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去,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你回來了,考試還有幾門?」

    我聽見他熟悉的聲音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連心跳都難以抑制,我只能垂下頭,背對他收拾書本,小聲的回答,「還有兩門,設計法和英語。」

    他「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我偷偷的斜了眼睛去看他,他的右手端著咖啡杯,左手輕輕揉著額頭,仿佛很疲憊的樣子,還有他喜歡輕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翹起,有幾縷調皮輕舞的髮絲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雙薄涼凌冽的眼眸。

    忽然,樓下有人大聲的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然後整棟樓的窗戶幾乎是一瞬間的打開,我聽見他們喜悅的歡呼聲,還有,黑暗中,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

    我只是隔著窗戶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韓晨陽站起來,推開了窗戶,冷風夾著雪花片撲面而來,手邊的文件被風卷在半空中,然後緩緩的落在腳邊,他背對著我,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雪片,他襯衫上的袖扣是墨藍色的,辱白色的燈光下,如同深海一般神秘。

    輕輕的呢喃出聲,「下雪了……」走到窗前,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棉絮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旋轉,不知疲倦,永無止息。

    他卻沒有做聲,好久,等到我的臉和手已經被冷風吹到麻木的時候,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是呀,下雪了,江止水,你還欠我一句,歡迎回來。」

    連甜蜜都虛假,徒剩恨意(中)

    我走過去輕輕的把窗戶拉上,只留一個細小的fèng隙,但仍可以窺見窗外的景象,我甩甩已經凍僵的手,問他,「你不覺得冷嗎?」

    他搖搖頭,「吹冷風可以清醒一下。」

    我不知道說什麼,轉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下的紙張,然後把自己的論文裝訂好,放在他的手邊,他的桌上攤了一大堆經濟學的資料,我有些好奇,只是呆呆的注視了一會,然後他抬起頭來看我,「你收拾那些東西,讓我感覺你要出遠門。」

    乾澀的嘴唇一張開,就舔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勉強的笑笑,「我是打算回家住了,反正也要放假了,下學期也沒有什麼課,還是家裡方便一點。」

    他「哦」了一聲,指指我的嘴唇,「少待在空調房間裡,多喝水。」然後低下頭去,繼續手下的事情,我忽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想說點什麼,氣氛冰冷到了極點。

    忽然電話響了起來,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唐君然的,接起來也不說話,他輕輕的「餵」了兩聲,我才答應,他的聲音有些倦怠無力,「對不起,剛才出了一點事情。」

    我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就聽見電話里傳來呼喊聲,「唐醫生,ICU叫!」

    「沒事,你先去忙吧,晚點的時候我再給你電話行不?」

    他似乎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後答應,「好的,我有空打給你好吧,先掛了。」

    他說的這樣輕鬆,可是我心裡的那塊陰影越來越大,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的勒在我的心口,讓我心驚膽戰。

    似曾相識的場景,所以越發的如履薄冰,不是害怕悲劇重演,而是害怕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再次被摧毀,體無完膚。

    恰巧這時候江風發信息給我,「小妹,安妍懲罰我不讓我吃飯,你晚上偷偷送點夜宵來吧,不然你哥在手術前就要餓死了。」

    我噗哧一下就笑了出來,「知道了,你活該,我收拾東西回家做飯,你要吃什麼?」

    「糖醋排骨,如果再有紅燒牛肉那就更好了。」

    我不由的莞爾,無奈的搖搖頭,準備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超市回家做飯,剛轉身就看見韓晨陽托著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四目相接,他輕輕的哼了一聲,「一會臉凍的跟冰一樣,一會笑的燦爛,女人果然很善變。」

    我刺他,「你管我,自己照照鏡子去,你不也是經常一副欠債還錢的表情,別老是寬以待己,嚴於律人。」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順手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來指指門口,「你要出去不?要我送你嗎?」

    我扭過頭去,惡狠狠的反駁,「才不要呢!」

    「呵!」他似笑非笑的打量我,「看來我走了一段時間,脾氣倔了起來了,我再問一遍,要不要我送,外面下大雪呢!」

    我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地面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若是在往年的南京,這樣的雪轉瞬即逝,所以今年,會是一個不尋常的冬天。

    立刻沒有骨氣的倒戈,「要,要,當然要。」

    先去超市買了材料,他有些好奇,「怎麼買這麼多份的,你要請我吃飯也不要這麼鋪張。」

    我瞥他一眼,「我是特意給江風開伙的,要不我就隨便在一路邊攤要碗蓋澆飯或是水餃餛飩的,弄個茶葉蛋,叫個蛋花湯,滋膩滋膩的!」

    「江風怎麼了?那傢伙好長時間都沒跟我聯繫了。」

    我指指他的眼睛,「江風,手術,這裡,角膜盲,現在倒在省人民醫院住院部。」  他眉頭一皺,臉上浮起來難言的惋惜,「原來是這樣,這麼嚴重,他也不跟我說。」  我嘆氣,「他也不跟我說,要不是他偷偷跑出院,被醫生抓到了我還真的不知道呢,我現在都沒恍過神來,太突然了,像是場夢一樣。」

    他沒有立即接話,只是輕輕的嘆氣,好久才自言的說道,「是呀,像場夢一樣。」

    超市人很多,也許大家都預計到了這場大雪之後的物價必定上漲,買豬肉的、買蔬菜的、買雞蛋的地方擠的滿滿的,韓晨陽很耐心的排隊,沒有絲毫的不滿。

    我忽然很好奇他和江風的交集,拉拉他的衣角,「韓晨陽,你和江風怎麼認識的?」

    「四年前的聖誕上,其實那時候兩個人互相看的不順眼。」他微微的露出一絲笑意,「沒想到後來,呵,居然也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抿嘴笑,「我曉得,那時候你肯定覺得江風太風騷了,江風又看你的灼灼桃花不慡。」

    他居然不生氣,很認真的糾正我,「江風一直挺風騷的,可是,現在沒那麼礙眼了。」一會兒,他又輕輕的說,「一直很羨慕江風灑脫,只是沒想到,他居然也有無法啟齒的事。」

    「恩。」我點點頭,「其實,我和他一樣,總是選擇自己承受,也不願意別人為自己操心。」

    他的眼光靜靜注視某一個方向,然後焦距在我的身上,「為什麼?」

    我挑挑眉,笑的沒心沒肺的,「你傻的,因為遺傳!」

    第一次到我家,也許是眼前的一片素白,韓晨陽顯得很意外,他站在門口環顧四周,指指腳底,然後試探的問,「可以進去看看嗎?」

    我點點頭,「啊----我家是不用換鞋的,我去廚房,你隨意。」

    我在廚房裡忙碌,心思卻在外面,等我去叫他吃飯的時候,他站在我的房間裡,在我的書櫃前靜靜的站著,我有些好奇,輕輕的戳戳他的肩膀,「看什麼呢?」

    「這個盒子設計很特別。」他指著那個盒子問,「很少見。」

    我笑起來,頗有些意外,「那是當然,這是我媽媽的一個朋友送給她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絕版,小時候覺得好看就拿過來了,長大之後才知道是水晶,挺貴的。」

    「裡面裝的是什麼?」

    我一愣,伸手去拿,「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呀,原來是這些小東西!」

    盒子裡面是我所有的耳飾,從小巧的耳釘到誇張的耳環,水晶的、景泰藍的、純銀的、鋯石的、珍珠的、軟陶的,風格從復古到簡約,有流蘇,有JULIE,有波希米亞,散落在盒子裡面,在辱白色的燈光的照she下,流光溢彩,細軟的盡極嫵媚、奢華。

    他目光不著痕跡的從我耳邊略過,再落到那堆耳飾上,「你沒有耳洞?」

    「恩!」我點點頭,然後拾起一枚小巧的鋯石耳釘,輕輕的用針劃著名手面,「所以很可惜呀,這樣漂亮的耳釘是不能戴了。」

    「為什麼不去打一個?」

    「不想,不喜歡。」

    他饒有興致的挑挑眉毛,「不喜歡什麼?」

    「其實我不喜歡耳洞,感覺它是一種殘缺,可是這些耳釘卻那麼漂亮。」

    「美麗總是需要代價的,尤其是女孩子。」他笑起來,「比如耳洞,比如高跟鞋。」

    我不屑的撇撇嘴,「沒必要為了漂亮委屈自己,比如高跟鞋,我也喜歡,可是穿不來,耳洞,也許我是敏感體質,打了就發炎,很多時候好看的東西不一定適合自己。」

    「好看的東西,有時候不一定要擁有,遠遠的欣賞也是件樂事。」

    他沒再說話,只是從那些耳飾裡面挑出一個小巧的水晶耳釘,很簡單心型,做工卻是極好,純淨剔透的切工,在燈光下散發奪目的光彩,仿佛夏日清晨的第一顆露珠,鑲嵌在出塵的荷葉上,他在我耳朵上比劃了一下,認真的告訴我,「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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