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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29:33 作者: 笙離
冷風拂起他鬢邊髮絲,有幾縷墜落,半遮眉下那雙幽潛的眼,他的眸光那麼異樣,如深海旋渦,他語氣斬釘截鐵,「我不會走的。」
我輕輕笑起來,「是嗎,你不會走的,那好呀,我走!」
無力的沉默,只有細微的呼吸聲,一切都在我轉身之後消逝,從此,我們將成陌路。
流言越傳越離譜,甚至污穢不堪,作為當事人的我們兩個卻不約而同的沉默,漸漸的,也成為師範附中的眾多風流往事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
由於我出言不遜的頂撞,班主任越發的為難我,在高一結束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在文理分科上選擇了藝術生這一欄,儘管我的文化成績一如既往的好。
只是我厭倦了那樣壓抑沒有盡頭的生活,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只容的下自己的場所默默的活著,沒有波瀾,沒有趙景銘灼灼的目光,那樣的感情我承受不住。
藝術生的學業很輕鬆,我的條件得天獨厚,不管忙不忙都留在畫室,留在黑幕遮住的聚光燈下,在那些跳躍的色彩和流暢的線條里,我能夠自由呼吸。
而和趙景銘的那段過往,卻成為我心頭的傷疤,想起來,還不自覺的痛。
高二的一天下午,我去理化班找董安妍有事,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那個男生轉過頭來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眸裡面滿滿的都是閃亮的艷陽投下的光芒,眼波流轉之間藏不住一絲喜悅,「江止水,你是不是來找董安妍?」
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久居黑暗讓我早就忘記了陽光的樣子,「是,麻煩叫一下她吧。」
他並不扯開嗓子喊,而是起身走到董安妍的座位上,扣扣她的桌子指指窗外,董安妍轉過臉衝著我招招手,跑了出去,而那個男生還是微微笑,靜靜的回到座位上。
我卻不由的多望他一眼,午後的陽光斜照,鋪陳了一室的陽光,那個男生的眉眼柔和,側臉籠罩在光暈中,淡淡的,仿似流年暈染過的陳年舊畫。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生,叫常澤。
日記 5月11日
村上春樹有著極端的近乎病態的細膩的美感。
他這樣形容少年,他們的靈魂仍處於綿軟狀態而未固定於一個方向,他們身上類似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那樣的因素尚未牢固確立。然而他們的身體正以迅猛的速度趨向成熟,他們的精神在無邊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猶豫。
《海邊的卡夫卡》里,在十五歲生日到來的時候,名叫烏鴉的少年離開家,去遠方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小圖書館的角落裡求生。這是一次有預謀的離開,他將會在十五歲這一刻走向通往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的道路。
一路上他遭遇了這世界上最為稀奇古怪的所有人和事物。最後他產生了懷疑,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他說,最好先睡一覺。一覺醒來時,你將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那個叫烏鴉的少年其實已經死去,他的少年時代已經完結,他的充滿預謀的偉大的出走已經成為過去,他終將與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告別。
他長大了。
是的,我們都終將長大,過去的荒誕的生活,曖昧的試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和迷惘都會隨著年華逝去,可是那些成長的傷痛潰爛在肌膚里,疼痛蝕骨。
我嘗過那種苦痛,仿佛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
我們那時候還年少,我和趙景銘,都是由青春操控的木偶,年少有太多不安分的因素,一不小心,我們便失足成千古恨。
自己的錯誤要承擔,我承擔了,卻無法釋懷,因為是我欠他的感情債,永遠沒辦法抵償。
同學年少不言情。
聽見寂寞在唱歌(上)
江止水。
校園裡一片幽靜清雅,墨色的天空里,一輪上弦月淡淡的飄浮其中,墨綠的樹林,枝條斑駁,樹葉濃密,層層疊疊,似乎在這暖暖的夜晚裡瘋長蔓延。
我抱著畫稿從畫室出來時候已經很晚了,藝術樓已經鮮有人跡,空蕩蕩的迴旋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風吹起畫紙,沙沙的響。
越是寂靜的夜晚,越是撩撥心弦,有水一樣的音樂從琴房傳來,流淌在空氣里。
我卻想做些什麼破壞這樣的氛圍,畫紙在初夏暖燥的風中不安的蜷起邊角,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躍躍欲飛,狂躁而且瘋狂,不怕墮落不怕毀滅。
那麼,就讓它們自由的飛舞。
我靠在欄杆上,輕輕鬆開束縛它們的手指,一張、兩張、三張被風捲起來,再放手,所有的畫稿凌空而去,紛紛揚揚的,巨大的雪片緩緩乘著風下墜。
淘氣的快感,我忍不住笑起來,只是忽然,一個沉靜的聲音響起,清泉流水一般敲在我的心上,「多可惜的畫稿,我幫你撿起來吧。」
窗外的光從他薄薄的眼鏡片上反she過來,那雙藏在昏暗燈光下的眼睛溫和明亮,我清楚的記住他的眉眼,高二8班的常澤。
他伸手接住飄落而下的畫紙,然後蹲下來一張張的撿起來。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撫平了畫稿褶皺的邊緣,遞給我,他的手指按在水彩上,我怔怔的看著那幅畫,水彩上色的薰衣糙田,紫色浮在稿紙上,薄如蟬翼,是那種極淡極淡的紫色,就是黃昏後天幕的那種紫,琥珀一樣的冷凝。
薰衣糙的花語就是,等待愛情。
我尷尬的接了過來,摩挲畫紙,輕輕的道了聲,「謝謝。」
他的笑容很柔和,也沒有多說話,只是抽出那幅薰衣糙田,扶了一下眼鏡,誠懇的問,「這張畫我很喜歡,能不能送給我?」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以後漸漸就和他熟絡起來了,我去理化班找董安妍,他總是笑眯眯的幫我叫她,有時候還會和我閒聊幾句,不慍不火的一個人,很安靜,但是也很閒散。
他成績總是不上不下,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面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人緣好的出奇,從來沒有人對他惡言相向,在女孩子裡人氣也是很高。
他總是白襯衫,黑褲子,紐扣扣的整整齊齊的,褲子口袋裡總是裝著一包紙巾,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從未摘下過,總有種讓人猜不透的神秘感。
我喜歡他笑起來暖暖的表情,還有喜歡看他慵懶閒散的趴在陽台上曬曬太陽,那時候他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一抹笑容留在唇角。
我很久沒有看見過太陽,沒有感受過溫暖,我忽然很想知道生活在陽光中的滋味。
也許是他和每個女生都交好,一視同仁的好,我和他走在一起也並沒有覺得任何不自然,反倒是越來越放任他進入我的生活。
我愛吃甜食,每天在畫室的窗台上總是可以看見變換著的糖果,有牛奶,水果,什錦,棉花糖,薄荷糖,初夏來臨時候,我總是變換著法子讓他請我吃雪糕,永遠不變的牌子----和路雪的可愛多,糙莓的,巧克力的,百吃不厭。
學校每年夏天有籃球比賽,文科班的男生資源一向不如理科班,很光榮的在初賽時候就被淘汰了,最後只剩下兩個理科班進入了決賽。
那時候我硬被董安妍拽去了籃球場,一清色的高個子男生在籃框下你追我逐,其中兩個身影很顯眼,一個是常澤,一個是趙景銘。
很相似的氣質,但是完全不同的打法,一個防守的滴水不漏,一個擅長進攻。
全場很快變成了他們倆對決的場所,我不懂籃球,只是看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眼神,不經意的就擦出了濃濃的火藥味。
一旁的女孩子不滿的嘀咕,「趙景銘怎麼總是硬上,常澤都被他撞了好幾次了,撞人犯規的,怎麼裁判都不吹哨子!」
我有些訝然,定睛一看,果然趙景銘幾次強行突破上籃,胳膊肘有意無意的貼著常澤,忽然他身子猛然一轉,不知道多少衝力,一下子就把常澤撞的後退幾步,裁判的哨子聲立刻響了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刻,常澤悶哼了一聲,隨即蹲了一下。
場面有些混亂,議論紛紛中我才知道因為剛才的衝撞,常澤的左腳不甚踩上了別人的腳,左腳踝扭傷了,他被工作人員扶到休息區,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坐在一邊靜靜的看比賽。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平和,他自己只是一身之外的一員。
少了常澤的防守,局面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理化班在學生的全場的唏噓中輸掉了比賽。
董安妍在一邊不住的咒罵趙景銘,我的目光卻緊緊的鎖在常澤身上,他和隊友們擁抱,拍拍他們的肩膀,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全隊人的神色都變的輕鬆起來。
他向我這邊望來,輕輕的笑笑,我居然有了三秒鐘的失神,然後他在隊友的攙扶下離開籃球場,我看著一些女孩子跑下場朝他走過去,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初夏的下午,天是湛藍的一片,萬里無雲,我的腦海里也是空空的,沒有邊際,沒有想法,只有那個背影,步履蹣跚,脊樑還是挺挺的。
失魂落魄的回到畫室,提起筆卻不知道如何落筆,窗外的槐樹陰影投在稿紙上,斑駁一片,明晃晃的閃動日光,讓我想起藍天下大片的薰衣糙田。
天空藍的通透明澈,漫山遍野的薰衣糙,深紫淺藍,整個山谷瀰漫著熟透了的濃濃糙香。
純淨,原始,熱烈的色彩。
忽然身後有聲響,輕輕的腳步聲,猶豫又試探的意味,我回頭,趙景銘站在門口,扶著牆壁,過了半晌才開口,「對不起。」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整個人散發著無比的頹喪感,寬闊的肩膀徒然的就瘦削了下來,我淡淡的說,「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而是應該對常澤說。」
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目光凝視我面前的畫板良久,「你和他在一起不合適,他配不上你,江止水,你太要強,而常澤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我覺得刺耳,忿忿的甩了畫筆,「趙景銘,關你什麼事,什麼時候輪的到你在我面前說三道四的,我就是喜歡他又怎麼樣!」
這句話說完,我自己也愣住了,趙景銘看著我,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即笑起來,他手抬起來捂住眼睛,胳膊肘撐在門上,似乎有種晶亮的液體,慢慢的從他的臉頰上滑落下來,陽光下,淒楚又悲涼。
很長時間,他擠出一絲微笑,「江止水,你有一天終會後悔的。」
最後一縷聲線消失在空氣中,像小時候吹起的肥皂泡,風一吹,全部散了,破了,只有水痕殘留在空中,提示著這一切原來不是夢境。
我收了畫筆,收拾了畫紙出去,卻意外的在窗台上看到一盒巧克力,我最喜歡的牛奶口味,絲綢般濃滑的口感,價格自然也是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