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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28:53 作者: 枕雨眠
宮人驚了,太子最厭惡別人觸碰。年幼的晏雋之白皙的臉上飛過一抹柔紅,他低頭淺笑了一下,又抬頭用清澈的眼眸期待地望著林綠萼,「你想去看看我的畫嗎?」
「好啊。」林綠萼興奮地拍手,隨他走去書房。他們那半日相談甚歡,她發現晏雋之早慧,心智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她不知他為何對別人那麼冷漠,對她卻很熱絡。太子殿下長得太漂亮了,似粉妝玉砌的瓷娃娃,她喜歡所有好看的東西,所以也非常喜歡與晏雋之一起玩耍。
那日母親離宮時,她依依不捨地與他作別,誰曾想過了一日,皇后又傳她進宮玩樂。
後來兩年,林綠萼時常出入皇宮,與他度過了充滿歡樂的兩年時光。
有一日,她正與他一同在海棠花下作畫,父親突然傳消息進宮,說她母親患了重病,讓她回家侍疾。她擔心母親,哭泣不已,晏雋之把她送到宮門,她淚眼婆娑地在坐在馬車裡回望皇宮,見他站在高樓上對她揮手,嘴裡還喊著:「姐姐快回去吧!」
她沒想到那便是訣別了。她回到府中,發現母親只是裝病,父親把她鎖在房中,只對她說了一句話:「日後不准再進宮,要變天了。」她拍打著房門,卻敲不開門上的銅鎖。
過了月余,在燥熱的午後傳來一聲驚雷,隨著傾盆暴雨的降臨,殷牧昭的鐵騎也踏破了皇城。
被鎖在房中的她,隱約也聽到了不少哭聲,她不知道被屠戮的京城是怎樣的慘狀,她只知道那些交好的世家姐妹們,有的慘死家中,有的淪為軍妓,而她只是因為擔心眾人而消瘦了一點。
街上的鮮血還未乾涸,林府便換了一個更好的宅子,她聽到仆童恭敬地喚她父親為「林相」,她也聽到不遠處與晏雋之年歲相近的孩童被巡街的士兵屠戮的慘叫。
林綠萼看著裝飾奢華的相府,愴然淚下地望著父親:「我以為飽讀聖賢書的你,至少知道忠義二字是如何寫的。」
林相唇色烏青,一拳打在門上,又命人將她鎖在房中。
她在房中被鎖了一年,終於看開了。她生長於林府,已經承受了前朝遺孤們對她的罵名了,她倔強地為死去的人悲痛,又有誰會在意她的感受呢?她決心瀟灑快活地度過這踏著忠貞不降之士的鮮血活下來的骯髒的一生。
林綠萼將最後一疊紙錢扔進銅盆,「把酒給我吧。」
檀欣見貴妃燒紙時呆滯了許久,她憂心不已,害怕被人發現火光。她一回頭見到雲水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貴妃,檀欣驚得一哆嗦,輕呼道:「你什麼時候來的?你走路怎麼沒有聲音,快把我嚇死了。」
雲水垂下眼眸,他抿著下唇,害怕一說話聲音中帶著哭腔,惹她們懷疑。
他以為姐姐早就忘記他了。國破前一日,他在睡夢中被母后喚醒,母后悲痛欲絕地讓內侍把他裝進馬車,馬車一陣顛簸,帶他去了京郊的地宮。他在地宮裡得知了國破家亡的事,而不久後,殷牧昭的士兵搜查到了京郊,內侍們為了護住他,離開地宮四散逃跑進山里,年幼的他一人躲在地宮中,飢腸餓肚,幾近死去。
昏迷的他被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男子拍醒,那男子自稱姓謝名易,把他背出了地宮。
謝易趕著幾十匹馬進城,把晏雋之綁在其中一匹馬的馬腹下,馬背上綁著各種物品,遮擋了晏雋之的身形。
他們進城時恰逢林相出城,林相是新朝權貴,士兵不敢得罪,連忙把這馬夫放行,以防擋了林相的道。
謝易把他帶到了林府的馬廄里,沉著聲告訴他:「想要活下去,日後都聽我的。」
當天夜裡,林相也悄悄地來了馬廄,他涕泗橫流地跪在晏雋之面前,「臣只有投降,才能護住先皇血脈,太子殿下的命日後與臣的命掛在同一把刀下,臣在此立誓,決計護太子一生,不讓太子死於殷牧昭之手。」
林相又為他改了名字,「太子殿下日後便以雲水作為名字吧。雲在青天水在瓶,萬物自有歸去之地。太子乃是真龍,有朝一日一定能光復社稷。臣肝腦塗地也會等待那天的來臨。」
他懷著國破家亡的仇恨苟活於世,從此在馬廄里跟隨謝易習武,又有一位姓嚴的師傅叫他作文,他每日聞雞起舞,廢寢忘食,盼著有朝一日能手刃殷牧昭。
在相府的九年,曾有六年時間,他與姐姐都在相府,相距那麼近,他卻從不敢去看她一眼,他怕自己忍耐不住眼中的思念,也怕姐姐早已忘記了他。
每每相府宴飲時,他在黑夜中靠著馬廄的牆壁,聽著府中熱鬧的觥籌交錯聲,聽著那些歡樂喜慶的曲子,想到姐姐此刻的歡喜,他的臉上也會帶上一點笑意。
如今看到姐姐為他燒紙,對著海棠花哭泣,他的心中何嘗不是充滿悲情,可是他的前路會很坎坷,林相與他的計劃,沒有哪一樣是輕鬆的。若日後他遇到危險死去了,姐姐不知道他是晏雋之,也就當沒了一個婢女,傷痛幾日就罷了。若是姐姐知道他真實的身份,那姐姐持續的悲拗也會害了處於深宮的自己。
雲水哽咽地低聲說:「我去休息了。」他轉身一下抹過眼角的淚水,往休息的耳房走去。
「好。」林綠萼點了點頭,她扶著檀欣的手起來,拿起清酒倒在地上,「你也十六歲了,該喝點酒了。」
「什麼十六歲啊?」聽雨閣的寢殿連著摘芳殿的後院,楊昭儀回到宮中後,怎麼也睡不著,又搬出兩壇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