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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19:28 作者: 七小皇叔
能不能不要這麼快?
晁新又想起晁望跟她打最後一次電話的時候,晁望已經心力衰竭,但仍耐著性子囑咐她:「小妹,慢一點,不著急,我等你回來。」
收到他爸死訊的時候,哪怕真的恨極了他,好幾個夜晚,她還是會忍不住到樓道里抽菸,想他腦中風凍死在外面是什麼感受。
那年她接到她媽的電話,哭著說晁盼你好狠的心,親外孫都不讓說兩句話,我又活不了多久了,我墳地都找好了,我死了你記得把我跟你爸埋在一起,我們兩個老來伴,反正不指望你回來燒香。
牌牌剛到江城的時候,腦炎,那時候晁新還不懂醫院的住院流程,護士說讓她等著,她就抱著牌牌坐在醫院的走廊,足足坐了四個小時沒敢動彈。
晁新從來不哭,每一次她都沒有哭。
而此刻,晁新淚流滿面,雙手絕望地捂住臉:「向挽。」
求你了。
別害怕,再堅持一下吧。
這個世界很不好,但求你為了我再堅持一下。
向挽是很多人心裡的小天使,假如真的是,晁新很貪心,想要她再解救一次搖搖欲墜的自己。
第102章
清澈的水流環抱熱鬧的京城,一座城池的甦醒從岸邊開始。
咚咚砸著漿洗衣物的棒槌聲此起彼伏,皂角香融進水裡,帶著懶起梳妝時散播的花脂,追逐夜宴後傾倒的殘酒。
楊柳是古道的帷幕,被晨風一吹,撩撥熙熙攘攘的集市。包子味兒總和糖三角的香甜打架,垂髫總角騎著竹馬繞天井,束髮婦人挎著竹籃挑選新鮮的蔬菜,偶有潑辣的爭執起來,豬肉陳是個壞脾氣的,刀往厚實的案板上一剁,便要同人理論。
說書的不太勤快,總要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懶筋被驚堂木一嚇唬,眉峰便立起來,故事也有了精神。
那都是經年累月的老故事,比高座廟堂的老太傅年紀還要大。
青牆的街角處,裙擺翩躚,粉白面的繡鞋行了幾步,跨過磕在石板路上的橫棍,款款入座轎子內部,對轎夫道:「有勞。」
顛顛兒的小轎沿著城南的主路往北去,素手掀起帘子,裡頭的小姐望著熟悉又不熟悉的街道。
公孫府的石獅子是新壘的,從前他們家排場大,用金鑲玉做石獅子的眼珠子,奢靡之風為上所聞,以貪腐的由頭抄了家,如今宅子也盤出去了。
抄家時公孫家的二姑娘在向府做客,剛繡好了半隻鴛鴦,便嚇得丟了魂兒。
二姑娘原本要同向家二公子定親,橫遭變故後便沒了下文,府外秋風掃著落葉,卻有嬉笑的孩童大聲喊著跳過:「向小將軍打勝仗嘍!」
「向小將軍打勝仗嘍!」
「向小將軍要回朝嘍!」
轎子裡的姑娘輕悠一笑,心裡默默喊了一聲:「二哥。」
再走過一條街,是貴女們最愛的牽玉閣,胭脂水粉、珠翠首飾、綾羅綢緞,將整條街的商鋪塞滿,暗香浮動,襯得連日頭都繾綣氤氳了起來。
一個華美婦人穿著蜀錦制的褙子,自台階上下來,後頭跟著靦腆的新婦,奶娘抱著雪糰子似的幼兒,倆人一面議論裡頭時興的款式,一面回頭囑咐奶娘將風兜給稚子披上,免得著了涼。
小轎一頓,裡頭的姑娘又點了點精巧的下巴,矜持地打招呼:「二娘,大嫂。」
貴婦們眼風也未朝這處來,攜著僕役又往下一個鋪子去。
最後停在一座高門大戶前,黑檀色的牌匾上書「丞相府」三個字,是當朝聖上親筆題書,朱門大開,跨過小腿高的門檻,轎夫徑直往後院去。
花紅柳綠的江南庭院,疊石理水,亭台樓閣,假山湖泊高低錯落,精緻得比皇家御用也不遑多讓,面熟的僕婦腳下生風,抹一把頭髮上的桂花油便要往廚房去,一時又跑過幾個小丫頭,拿著花樣,問前頭的大丫鬟,二小姐今兒是描花樣呢還是放風箏呢?
轎里姑娘抿唇一笑,待到了挽月閣,她從轎子裡出來,環顧空無一人的院落,已經有塵封的味道了。
「吱呀」一聲推開閨門,她坐到書桌前,攏袖研墨,對著曉窗里透進來的陽光,拂過桌面層層浮灰,展紙提筆,開始寫信。
「父親母親大人在上,小女向氏阿夕拜別。」
母親大人,我總是不敢忘,我叫做向阿夕。
幼時我習字,說「夕」字不好,黃昏夕陽,枯藤老樹,總是消逝,總是留不住。
母親大人卻說,「夕」是「新月初升」,出現時太陽通常還掛在天上,故這月亮不大需要太亮堂,嫩芽兒似的,蜷縮在天邊。
它最是純淨,最是無雜質,最是幼小可愛。
因此每一回被喚作阿夕,我便似被爹娘念著,無論在哪裡。
你們怎樣也想不到,我去了一個和這裡截然不同的地方,那裡的樓足有二三十人高,人能日行八百里,聲能片刻萬人聞。
我試過回來,在大雨滂沱的雷雨天站在樹下,我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機會回來,但我抬頭看到了一位姑娘。
她站在玻璃的門廳里,一刻鐘之前,同我說,你快走吧,向挽,你快走吧,但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捨不得。
她當時窘迫極了,早上兩個白水蛋,她一個,我一個,捨不得再煮第三個,夜間兩碗方便麵,她一碗,我一碗,便算作難得的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