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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3:17:12 作者: 泡泡雪兒
隆起的被子聽到開門聲微微動了一下。當頂著蓬亂黑髮,稍稍抬起的腦袋轉向自己這邊時,光就好像被魔咒附身那樣連手指都動不了。
迷濛的視線一看到自己就立刻清醒了。
沒有等對方採取動作,光立刻轉身衝下樓梯。可是緊接著他聽到砰咚一聲響。猶豫了半天后,不受控制地慢慢走回去,光在房間門口看見了在地上掙動的身體。
「別走……」
男人虛弱地嘶啞叫著。充血的眼睛和凹下去的臉頰,有一瞬間幾乎以為是別人。呆呆地不敢靠近的光,發現男人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後,原先的戒備一點一點流失。終於慢慢走過去的光,剛伸出手就被男人緊緊抓住。
「光……」
從來沒想過再見面會是這種光景。從來都無比強勢的男人現在卻軟弱得要依靠自己才站得起來。這一切讓光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扶著男人坐在床上,光猶豫了一下也在旁邊坐下。
「……東西呢?要搬家嗎?」
男人只是搖了搖頭。抓住自己的手傳來滾燙的熱度。光忍不住將手覆在男人的額頭上摸了一下。果然是在發燒沒錯。記憶中義作的臥室里應該有藥,可是才剛剛移動就被義作牢牢地攥住。
毫不猶豫地拉開他的手走到對面的房間,裡面混亂的程度同樣讓光睜大眼睛。不抱希望地在地櫃裡翻找,幸好藥品都還在。迅速找到白色的藥片後卻連一杯熱水也沒有,光只好走進廚房燒水。
等到端著水和藥片回到房間時,義作就像走失的小孩找到媽媽那樣驚喜地抬起頭來。很乾脆地吃下藥片,義作望著光忽然露出一個沒什麼力氣的笑容。
「你還是回來了……」
「我只是來找東西而已。」
光站起來時被狠狠地拉住。
「騙人。你是丟不下我才回來的吧。」
明明病得毫無力氣的人還在說什麼大話!焦躁的內心有什麼崩裂了一樣急切尋找著出口。光不耐煩地甩開那隻手對著他大吼。
「你還不懂嗎!是不是我還說得不夠清楚?那麼就請你聽好,我討厭你討厭你非常非常討厭你!只要被你一碰就噁心得想吐,一想到跟你有那樣的關係就恨不得去死!你聽明白了嗎!!」
這種話要說出口一點也不困難。看見男人化石一樣的表情心裡也湧上了快感。與其絕望不如徹底地結束,然後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永遠……也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心情。既然得不到,至少自尊是唯一想要握在手中的東西。因為除了這一點點東西,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依賴了。
所以,深深低下頭去的男人看不見噴涌而出的眼淚,也無所謂了。
可是,下一瞬間光就停止了呼吸。
「我……和枝子離婚了。」??
(最終章)
光一時反應不過來聽到的話。
「我把所有東西都給她了。」
義作保持著深深低著頭的姿勢開口。
「工作也辭了。因為她哭鬧著不肯分手,還把她的父親抬出來。所以就辭職了。」
光用聽著完全不相干的事的表情,一動不動。
「沒有聽到你親口說出來之前還想要自欺欺人下去……」男人的頭低得快要埋進兩腿之間。「不管做什麼也無法彌補……但是我想讓你知道,對你做出那種事的我並不是麻木到沒有任何感覺……我……曾經恨到想要殺了自己。」
光聽到男人默默吸氣的聲音。
「即使這樣,光,我……」
義作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把頭抬了起來。
「還是不想放棄。」
全身的力量都從身體裡流失,光僵立在房間中央,看著連說話都虛弱到喘氣的男人。義作那凹下去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光。
「請你……回來……」
對視良久之後光回答。
「別開玩笑了。」
用力地推開義作想要伸過來的手指,光逕自走到矮櫃那裡翻找著證件。很快就找到然後抓在手裡,為了阻攔光踉蹌站起來的義作再次倒在地上,光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走向門口。
「光!」
幾乎稱得上悽慘的聲音。
「我……你……」
光只是停頓了一下就快步走下樓梯。走出公寓後,他一口氣走到相隔最近的車站。在等車的人群中茫然站了很久,他緩緩地,緩緩地按住心口。
我……和枝子離婚了。
難以抑制的狂跳。無法呼吸的窒息。
也許,只是因為他說不想要孩子。但是他說了因為枝子不想分手所以連工作也辭掉。那麼,提出離婚的人是義作。
還說了不想放棄自己。
連起來想的話,離婚是為了自己。
光驚訝於此刻的頭腦如此清晰。可是,無論怎樣精確的推理也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直到最後義作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即使到了那一步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你……
這樣的話能代表什麼呢?還不是等於什麼也沒有。
光從來沒有如此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如此一個認死理的人。
被你碰觸就噁心得想吐,一想到和你有那種關係就恨不得去死……是正常人就應該會有這種反應。所以自己一定不正常。竟然依賴上那樣的體溫。
開始,因為他是這個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仿佛基督徒相信耶蘇那樣從不產生懷疑。被擁抱時也極力追想著當年受傷時一直握住自己的溫暖。相信……他是愛我的。只要懷疑的話就會悲慘得感到活不下去,所以光逼迫自己不去懷疑。
但是後來心境漸漸改變了。如果有一種感情,是在強迫中產生。
明明是受虐的一方也可以原諒,光對這樣的自己也無可奈何。但是,有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的東西。
人類就是相信著語言的脆弱生物吧?明知道謊言是那麼容易產生,偏偏仍然厭倦猜測。不需要開口就能心靈交融,光不相信這樣的事。只有親耳聽到才是可以相信的。所以推開了男人的手。
已經,不耐煩再等待了。
愛我……就告訴我。
回到房間時,一瞬間懷疑地上的身體是否還有生命。聽到聲音而震動了一下的身體,不敢相信地緩緩抬起頭來。
光無聲地架住那副軀體,在扶到床上去的時候男人的手指緊緊嵌入肉里。超市的袋子隨之掉在地上。看見袋子時義作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把營養粥倒進鍋里煮,放進好消化的蔬菜,同時煎了雞蛋。做飯的時候光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將盛著粥的湯勺無聲地送到義作的嘴邊,看著男人張開嘴全部吞下,再舀起下一勺。不知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的男人,開始連吞咽都很困難,終於漸漸順利地吃完。期間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沉默的空氣中,義作幾次抓住光的手,光掙動著抽了出來。
捧著吃空的碗,光剛站起來就被義作拉住了身體。
「為什麼回來?」
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聲音。
「看著我死不是比較好嗎?為什麼回來……光!」
光任他緊緊扯住衣服下擺。
「不要讓我抱有希望……」男人顫抖著聲音開口。「我好不容易逼自己死心……」
「死心?」
光冷冷俯視著男人,然後漸漸揚起了嘴角。男人驚愕地睜大眼睛。
「什麼都做過了,事到如今才說要死心?」
義作呆呆地望著光嘲諷的笑容。
「原來你對我真的只有這樣而已。」
「不要逼我,光!」
男人露出無比痛苦的表情窒息般地悶吼。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說啊!」
光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領,用自己都不相信的力量大吼。在那樣強勢的眼神下,義作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僵硬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我答應過千鶴……一輩子都不能……對你……」
……媽媽?!
「我……並不是因為愛你的母親才娶她。」
第一句話就讓光震動得搖晃。
「我不愛她,也不愛任何女人。出生起就已經被命運決定是這樣。」男人交握著手指,不斷用力握緊。「父母要求相親時就想,只要看得不討厭,無論娶誰都無所謂。就在這種情況下認識了你母親。」
義作恍惚著陷入回憶。
「當時她帶著你,就坐在我的對面。看得出是個非常溫柔的母親。可是,當時我的目光更被你吸引。」
光微微一震,抬起了頭。
「比同齡的孩子都來得早熟的表情。明明長得那麼漂亮,但是連一次都沒有笑過。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我,那樣子好像在說,如果敢欺負媽媽的話決不放過你。我第一次在12歲孩子的臉上看到那麼有魄力的表情。」
光回憶著初次見面時的情景。只要和自己目光相對就會微笑的男人。當時的自己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當母親偷偷來問時卻點了點頭。從那時起「哥哥」就變成了「爸爸」。想到此光的心裡一陣刺痛。
「和千鶴生活的三年裡,我真切地感受到幸福。她是一個好女人。我曾經想過雖然沒有愛情,但是願意和你們倆一起,就這樣過一輩子。直到千鶴去世前幾天,發生了……那件事。」
義作忽然停止了敘述。光抬起頭來,義作露出了非常痛苦的神情。
「那一天,我……吻了你。」
光感到茫然。第一次的吻,難道不是在16歲生日的那個晚上嗎……
「偷偷吻了已經睡熟的你,但是被走進來的千鶴看見了一切。」
直到現在都記得那種血液凍僵的感覺。
「原本是真的想要把你當作自己的小孩……但是人的感覺是沒有辦法控制的……變態也好齷齪也好,事實是無法改變的……」義作呼吸困難地望向了光。「等察覺到時已經太遲了。已經……無法自拔了。」
兩人的眼光在空氣中無聲地糾纏。
「無論怎樣懇求都堅決要把你帶走……為了留下你我甚至跪在她面前。」看見光無法置信的目光後義作握緊了手指。「那之後就發生了車禍。千鶴臨終前,我發下了誓言……一輩子都不能對你說。永遠……都不能告訴你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