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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53:14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廷尉應下,唯唯告退。
殿中再無他人,皇帝坐在案前,忽然覺得無所事事。他起身,在殿中走兩步,未幾,又走出殿外。
一輪明月掛在當空,皎潔若玉盤。
皇帝抬頭望著,片刻,看向四周。
內侍和宮人們皆躬身。
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果真是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眼看快要娶上婦人了,今日被自己氣走了……
想到她今日頭也不回離開的樣子,皇帝就覺得氣悶。
這女子,不可理喻!
他做錯了麼?
宮中出了命案,他捉拿疑犯,有錯麼?
他們二人就快要成婚了,可她還有事瞞著他,他發脾氣,有錯麼?
無心肝的女子!
皇帝心底越想越氣,深呼吸一口,問徐恩,「蒲那、從音在漪蘭殿麼?」
「正是。」徐恩道。
皇帝頷首,令備車,往漪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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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那和從音今日由徽妍送回來,原本十分高興,以為她會留下。可是不料,等了許久,內侍卻來告知,徽妍已經回去了。
二人十分掃興,嘴一直鼓鼓的,晚膳也不肯好好用。
皇帝來到的時候,聽宮人說起此事,再看向蒲那和從音,並未像平日那樣露出威脅之色。
「怎又不用膳?」他將二人抱過來,「不好吃?」
蒲那和從音對視著,過了會,蒲那小聲道,「舅父,徽妍回去了,是麼?」
提到徽妍,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
「嗯,回去了。」他道。
小童們不說話。
皇帝看著他們模樣,道,「不是早說好了,待得入了冬,徽妍還會住回來,你二人不許鬧。」
「可……可往年仲秋,徽妍都帶我們看月光……」蒲那道。
皇帝嘴角撇了撇,少頃,忽而轉向徐恩,道,「去傳令,在庭中設席,朕今夜在漪蘭殿賞樂。」
徐恩應下,正要去傳令,皇帝卻又將他叫住。
「去長樂宮,將六皇子也召來。」
徐恩一愣,忙再應下,告退而去。
皇帝看向蒲那和從音,微笑,摸摸他們的頭,「徽妍在不在又何妨?今夜舅父帶你二人去看月光。」
宮人擺置得很利落,沒多久,庭中案席屏風俱設好,銅爐吐香,伴著夜風,甚是宜人。皇帝還讓徐恩召來了樂師,奏樂助興。
劉珣很快來到,而令皇帝詫異的是,杜燾居然也來了。
「臣方才在官署之中,恰聞得陛下此間有宴,怕陛下孤寂,特來相伴。」杜燾笑嘻嘻的。
皇帝看他一眼,無多表示。
蒲那和從音都很高興,對著月亮又唱又跳,杜燾聽著,都是中原童謠。
「王子居次不但會說漢文,還會唱漢歌,實多才多藝。」他奉承道,「未知何人所授?」
「徽妍!」從音笑眯眯地說。
「哦!」杜燾亦笑,將一串蒲桃遞給她,從音接過,樂滋滋地又跟宮人唱歌去了。
再看向皇帝,他嘖嘖感嘆,「王女史上通經史,下通童謠,果真萬里挑一!」
皇帝也拿過一串蒲桃,吃著,不言語。
杜燾觀察著他的神色,過了會,低聲道,「臣聞,陛下與女史爭執了?」
皇帝倏而抬眼,目光似刀子一樣。
杜燾忙道:「這可不是誰人亂傳,臣自己猜的!陛下今日宴上心不在焉,父親回府之後一直念著,要臣來問問何事,臣便來了!」說著,討好地堆起笑容,「臣四處打聽,陛下今日也不曾有過特別之事,只是女史忽而入宮見了陛下,想來,陛下是為了她……」
皇帝沒了脾氣。
他這個舅父,論本事高低,下棋三分,征戰六分,而撲風捉影則有九分。
見他不否認,杜燾立刻露出關切之色,「出了何事?」
「無事。」
「陛下……」
皇帝不理他,卻看向劉珣,和氣地問他近來如何,在宮學中學了些什麼。
劉珣一一答來。
皇帝頷首,又問,「近來,還與鯉城侯學劍?」
劉珣猶豫一下,道,「正是。」
皇帝微笑,讓內侍去將自己的佩劍取來,交給劉珣,「那日在漸台,朕看你亦是有了幾分模樣,想來如今更好,舞一舞如何?」
劉珣一向喜歡舞劍,聞言,欣然應下。
樂師奏起歡快的樂歌,劉珣和著拍子,走到庭中,當即舞了起來。他身形雖還單薄,卻甚是矯健,如勁松迎風,賞心悅目。
皇帝坐在榻上看著,亦露出欣賞之色。
回頭,卻見杜燾兩眼賊光地看著他。皇帝無法,只得將今日之事扼要地說了一遍。
杜燾聽完,滿面訝色,未幾,一拍大腿,喜道,「不想女史還會經商掙得這麼許多錢財?真奇女子!」
「低聲!」皇帝面上幾乎掛不住,急忙瞪他一眼。
「這不是甚好?陛下責難她做甚?」杜燾道。
皇帝不滿:「你為何人說話?」
「臣誰也不為,此言並非出自私心,乃是公義。」杜燾振振有詞,「陛下本也看不上那些只能唯唯諾諾毫無見識的女子,喜歡王女史,不正是因其性情通達,學識不凡麼?她才能卓著,陛下該高興才是,為難她做甚?」
「朕何曾為難她?」皇帝反駁,「若非她來為那李績求情,此事朕都不打算讓她知曉!」
「可她還是知曉了。」杜燾無奈,「陛下,王女史亦是人,有耳有眼。她知曉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來見陛下,可見如何?可見她怕陛下誤會,心中放著陛下!而陛下所氣著,不過是她為李績求情罷了。」
皇帝聽著,面上忽而紅起來,瞪他,「一派胡言!區區一個胡商,算得甚!」
「胡不胡言,陛下心中清楚。」杜燾不以為然,繼續道,「陛下從前也說過,要是用強,王女史早便是陛下宮中的人了。陛下苦等這麼許久,是為何?」
他笑眯眯地將一杯酒放在皇帝手裡,語重心長,「不就是為了她心甘情願麼。」
皇帝目光定了定,看著他,片刻,不屑地扭開頭,沒好氣,「也不知你是我舅父還是她舅父!」。
上首的話語聲隱隱傳來,劉珣舞者劍,四肢舒展。
皇帝的劍甚好,寒光鋥亮,卻輕盈趁手。
劉珣將餘光瞥瞥皇帝,未幾,收回,專注於自己的一招一式。
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不穩,耳邊反反覆覆,迴響著鯉城侯對他說過的話。
「……殿下有君臨天下之風,奈何只是個皇子。」
「……會稽王雖有野心,行事卻無謀,在我看來,還不如殿下。」
☆、第74章
????第二日,徽妍很早就醒了。
王縈去她的屋子裡見她的時候,只見她正坐在榻上看書,眼神卻有些失神,手上的簡冊很久也沒有翻動一下。
王縈心底嘆口氣,把她的簡冊拿起來。
徽妍回神,看著她,訝然。
「二姊,」王縈在她面前坐下,看著她仍有倦容的臉,皺眉,「你總將自己關著,可成何事?你行事一向慡利,為何不去與陛下再談談?總比自己胡思亂想強!」
徽妍無奈。
「我與他,該說的都說了,當下只能各自靜一靜。」她說,看著王縈擔憂的樣子,心中卻是一軟,安慰道,「我無事,不必為我擔憂。母親問起,也莫說許多。」
王縈點頭,卻神色躊躇,小聲道,「二姊,你可是……你可是又想著像上回司馬府君那樣,對陛下……」
徽妍一愣,少頃,露出苦笑。
「陛下與司馬府君不同,怎會一樣?」她輕輕道。
若非王縈提起,她幾乎已經忘了當時向司馬家退婚時,自己是如何心境。的確,那時的自己,比現在更慡快,更有決斷。而現在……徽妍想到皇帝,心中滋味雖複雜,卻仍然牽掛。縱然生氣過,哭過,也改不了他的位置。她知道,如果換成司馬楷,並不會這樣。
王縈見她沉默,想了想,道,「二姊,母親說了,就算誰也不要你,她都會養著你,故而,你莫太憂心。」
徽妍看著她,驚詫不已,心中卻倏爾生出一股暖意。
「母親……母親真的不怪我?」她問。
王縈搖頭,認真道,「不僅母親,我等也以為二姊無罪過。」她說著,面色發紅,看著徽妍,「我……嗯,我也是。二姊,你無論當不當皇后,都是我二姊。」
心中一陣感動,徽妍注視著王縈,忽而紅了眼底,將王縈用力抱住。
「是我不好,讓你們擔憂……」她聲音有些哽咽。
王縈忙道:「二姊莫這般說,你為家中已經做了許多,莫再自責。我等只是怕你傷了身,母親方才知道你不曾用早膳,還憂心忡忡……」
徽妍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王縈見她眼角帶著淚痕,卻雙眸生光。
「你們放心,我再不會讓你們擔心。」她說罷,用袖子拭了拭眼睛,站起身來,親手打開房門。
晨風拂面,已經有些微微的涼意。
屋外的侍婢見到她,皆詫異十分,忙上前行禮。
「早膳還有麼?」徽妍道,神色平靜,「盛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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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宣室殿例行蚤朝,散了之後,廷尉帶著一名府吏來到。
杜燾才出殿門,看到他們,又折了回來,大咧咧地立在一旁。
皇帝看他一眼,也不理會,讓廷尉有話直說。
廷尉果然是為昨日命案而來。那府吏奉命往申平鄉中查問,連夜歸來,向皇帝稟報。
府 吏道:「稟陛下,臣往申平鄉中查問。申平幼年喪父,家中有老母婦人,還有兒女五人,為佃客,終年務農。鄉人對申平大多怨懟,皆因其從前好賭,欠下親友大筆 錢財。其當年賣身入宮,除了還債,亦是為躲債。不過臣查訪之時,從鄉人口中聞得一件非同尋常之事。申平的母親妻子,一向生活貧困,家無斗米。上月,申平回 來一趟,忽然將債務都清償了,還為家中修葺房屋,置辦了新衣。鄉人都說,申平是在宮中受了賞賜。」
廷尉接著道:「臣方才已經往漪蘭殿,向吳內侍詢問。殿中的內侍宮人,每有賞賜,皆記錄在冊,申平並未受過任何賞賜。」
皇帝聽著,目中寒光一閃。
還未開口,杜燾已拊掌道,「此事果然有內情!可問清楚了?那申平的錢財都從何而來?」
「申平並未告訴家人,不過臣等在他家中搜出了些錢物,據其妻供稱,都是申平帶回家中的。臣各挑揀了一些帶來,請陛下過目。」府吏說罷,將一隻布包呈上,打開,只見裡面黃澄澄的,都是赤金珠玉等物。
皇帝看著,眉頭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