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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53:14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徽妍想起來,這位溫羅骨都,她的確見過。骨都,即骨都侯,其職為單于近臣。這位溫羅骨都,年過四十,身形瘦小,徽妍與他交道不多,但知道他很得單于信賴,且奉命輔佐太子。
張挺問候溫羅,說到太子,溫羅突然眼睛一紅,嚎啕大哭起來。幾十歲的人,當眾痛哭流涕,外頭許多人都好奇地望進來。大鴻臚承與張挺面面相覷,忙一邊勸慰,一邊請溫羅坐下,有話細說。
徽妍也在一旁坐下,聽溫羅敘述,方才明白。
就 在他們歸漢之後不久,烏珊單于感到身體日漸不好,知道該安排後事了。王庭的形勢,他很是清楚,擔心太子鎮不住各部,很是心焦。溫羅看出了單于的憂慮,向單 於提議,或可向漢庭求助,兩國和平多年,若匈奴亂起,中原亦無益處。若漢庭支持太子,諸部必不敢造反,可保傳位平安。
烏珊單于考 慮之下,亦覺得溫羅之法是出路,便即刻派溫羅到長安來見皇帝。但與此同時,烏珊亦提防漢軍藉機乘隙而入,進攻匈奴,故而溫羅與漢庭商議時,甚是謹小慎微, 以致拖延了時日。漢匈兩地通信不便,單于去世、匈奴生亂的事,溫羅還是從大鴻臚府得知的,故而即刻趕來詢問。
說罷,溫羅又悲從心起,捶胸頓足,「是我誤了大事!以致太子遭難,王庭生亂!」
徽妍與張挺看著他,亦是欷歔。
「張內侍與妾得到消息,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不知所蹤,以骨都之見,他們會在何處?」徽妍忙問。
溫 羅搖頭:「我離開匈奴時,王庭仍是太平,此亂一夜而起,我亦不知曉多少。只記得我離開時,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都住到了郅師耆王子帳中。」停了停,他說, 「照理說,王子與公主有仁昭閼氏的漢人侍從護衛,可二位亦知曉,郅師耆王子雖已封王,但勢力未壯。而諸王身後皆有萬騎,一旦混戰,只怕……」
他沒說下去,徽妍與張挺相視一眼,憂心更甚。
正在此時,忽有宮使來到,說皇帝有令,召溫羅覲見。
完畢之後,他看到張挺和徽妍,一喜,道,「張內侍與王女史在此正好,陛下方才還問,張內侍回到長樂宮不曾,還吩咐徐內侍派車往弘農接王女史,想來亦是為了匈奴之事。二位既已到此,不若隨小人一道入見。」
徽妍知道此時也只有皇帝能主持此事,能覲見卻是正好,忙與張挺行禮應下,一道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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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的宣室殿,是皇帝與群臣日常朝議之地。徽妍與張挺等人來到的之後,只見裡面已經坐著足有數十人,看服色,不乏丞相、大將軍這樣的重臣。心中一凜,不禁有些緊張,又有些欣慰。這般架勢,可見朝廷重視,意味著蒲那與從音脫險有望。
這時,內侍大聲報了,徽妍能感受到許多眼睛望過來,忙正色垂眸,與張挺等人一道入內,向皇帝伏拜行禮。
「眾 卿請起。」只聽皇帝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嚴肅而不失平和,「溫羅骨都乃匈奴使者。上月來到長安,奉烏珊單于之命,請漢庭助匈奴太子屈渾支繼位,然未及議定, 單于薨逝,而陷內亂。張內侍、王女史皆為仁昭閼氏隨侍之長,在匈奴八年,對匈奴之事十分熟悉。今日朕將幾位請來,便是要與眾卿一道商議對策。」
說罷,他讓內侍請眾人入席,向溫羅問起他來中原之前,匈奴王庭的境況。
溫羅向皇帝一禮,殿上有譯人,他便直接說起了匈奴語,滔滔不絕。從烏珊單于向漢庭求娶閼氏的誠心,到屈渾支的正統之位,再到諸王子不義,慷慨激昂。
徽妍在下首,聽出了一些意思。溫羅的目的,是請漢庭出兵,懲治殺害太子的右賢王,平定匈奴之亂。
殿上的其餘人顯然也聽出了此意,皇帝端坐上首,似乎並不打算開口。一位大臣看向溫羅,道,「請問骨都,太子屈渾支如今已身故,漢庭助匈奴平叛之後,何人可為單于?」
溫羅答道:「我從匈奴來漢之時,單于早已做了準備,將太子的長子與次子送到太子閼氏母家烏孫。待得平叛,可將二位孤屠接回,以長幼之序繼位。」
大臣們聽得這話,目光暗自交換。
皇帝微笑,道,「貴國之事,漢庭已知悉。事關重大,還須商議。骨都為兩國之好奔勞,朕甚欣慰,賜帛五十。」
溫羅知道接下來不由他做主,只得行禮謝恩,隨內侍退下。
他才走開,有大臣立刻道,「陛下,臣以為不可助匈奴!匈奴自相殘殺,於我有利!匈奴素來無義,若出兵相助平叛,待其恢復元氣,必反擊中原,我子弟白白殞命不說,反累父老受胡虜之苦,實不可為!」
話音才落,有人道,「此言差矣!陛下,臣以為,此時正是出兵之機!匈奴大亂,其內空虛,正好一舉將匈奴殲滅,逐出王庭!」
此言出來,許多人贊成。
「烏珊王庭,乃我北境心病,如今正是一舉祛除之時!」
「趁其混戰,各個擊破,占據漠北之後,北方再無邊患!」
……
殿中一片熱鬧,徽妍聽著眾人議論,與張挺皆沉默,各不言語。
皇帝一直沒有出聲,好一會,忽然將目光投向這邊。
「張內侍,王女史。」他緩緩道,「二卿在匈奴多年,未知如今之事,有何見解?」
張挺與徽妍相視一眼,忙向皇帝一禮,道,「臣服侍內廷,軍國大事,未敢輕言。唯有一事,仁昭閼氏所出兒女,亦未知下落,臣等惟願陛下念在閼氏及甥舅之義,將王子公主救出!」
皇帝沒答話,卻看向徽妍。
「女史亦是此意?」
徽妍觸到那目光,忙垂眸,向皇帝一禮:「妾亦如內侍所言。」停了停,又道,「然妾以為,滅烏珊王庭,是為不妥。」
眾人皆訝,看向徽妍。
徽妍鼓起勇氣,望向皇帝,道,「陛下,當今匈奴五部,烏珊亦不過其中一部。而五部之中,與漢庭最善者,正是烏珊。其雖占據漠北,卻乃中原與其餘四部之間屏障,妾以為,破之不可。」
聞得此言,即刻引得嗡嗡一片議論。
有人當即冷笑,「此婦人之見!」
徽妍回視那人,蹙眉道,「妾確乃婦人,然見識高低短淺,與妾是何人無干。請問公台,此番漢庭出兵,可否將五部一併殲滅?」
那人愣了愣:「這……」
徽妍接著又問:「若不可,既滅了烏珊王庭,我朝可否即徵調數百萬人充實漠北,築城防守?」
那人結舌,與旁人相覷。
「一舉征伐數百萬人實邊,談何容易。」有人答道。
徽 妍冷冷道:「烏珊王庭地域之廣,甚於整個京畿。妾所言實邊人數,不過保守之計。更遑論漠北地氣貧瘠苦寒,不宜農耕,這數百萬人到了漠北,糧糙皆須內地供 給,未知公台可算過,每月須得多少,每年又須多少?」說罷,她看向皇帝,道,「陛下,漢庭若出兵滅烏珊,其不過為剩下的四部匈奴掃清障礙,不出一月,漠北 便將為新來匈奴人瓜分殆盡,而漢軍將士,亦白白死傷。漢庭長期與烏珊王庭相善,其用意乃在於制衡其餘四部,也正是因此,四部為烏珊侵蝕,怨恨漢庭。一旦烏 珊傾覆,其亂遠甚當前,先帝至今經營毀於一旦,伏惟陛下深思!」
她話音琅琅,雖柔和,卻擲地有聲。
一時間,殿上安靜,無人說話。
杜燾看著她,覺得甚是有趣,開口道,「以女史之見,我若助烏珊,日後其勢大,又當如何?」
徽妍反問:「烏珊為政以來,經營數十年,除了前番中原內亂,其勢可曾大到對中原有過真正威脅?」
杜燾抬眉,片刻,道,「不曾。」
徽妍道:「中原對匈奴,一向奉行以胡制胡,助弱滅強,不使任何一方坐大。或借烏珊制四部,或借四部制烏珊,又或在使四部互制。數十年來,漢匈之間未有大戰,而匈奴日衰,此上策也。如今棄上策而取下策,豈非不智?」
杜燾無言以對,道,「如此,女史以為如何?」
徽妍道:「妾以為,出兵助王庭平亂,乃是可取,然若藉機滅烏珊,則不可。」
杜燾不再說話,袖手坐回去。
皇帝看著徽妍,唇間漸漸露出笑容,目光深邃。他環視一眼殿上,只見方才說得激烈的那些人,此時都沒了言語。
「眾卿還有他議否?」他問。
只有人提出了些出兵糧糙之類的問題,再無人多說。
皇帝停頓片刻,道,「王子公主乃朕外甥,如今有難,朕當相助,此親義也,自不待言。朕意已決,應烏珊單于生前所請,出兵漠北,助王庭平亂。」
眾臣聞言,皆唯唯,伏拜行禮。
此事之基準議定,皇帝留下幾名重臣商議出兵的細節,其餘人散朝離開。相較於敲定大體之策,具體事務則更是費時費神,皇帝與眾人在殿中談了許久,直到掌燈十分,才終於散了。
外面暮色已經降下,皇帝從案前起來,伸展了一下腰身和四肢。
「徐恩。」他喚了一聲。
徐恩忙從殿外進來:「陛下。」
「朕餓了,取膳來。」他說。
徐恩應下,卻沒有立即離開,看著皇帝,躊躇地笑笑,「陛下,殿外還有人求見,陛下看……」
連個膳也不讓人用,當他是什麼。皇帝腹誹,有些不高興,問,「何人求見?」
「是……王女君。」徐恩道。
皇帝一愣,看著他,片刻,即將目光投向殿外。
「哦?」皇帝的聲音不辨喜怒,「何事求見?」
「臣不知。」
皇帝頷首,面色平靜,「宣進來。」
徐恩答應一聲,忙下去。
未幾,徽妍跟著徐恩進來,才與皇帝照面,即伏拜在地,懇切道,「陛下,妾請隨王師往匈奴,伏惟陛下恩准!」
☆、第32章
????皇帝的目光凝固在她的身上。
「女君要往匈奴?」他問,聲音不辨喜怒。
「正是,伏惟陛下恩准!」徽妍重複道。
皇帝的眉梢微微揚起,似有幾分玩味,「你往匈奴,是怕朕那些兵將一時心血起來就滅了王庭,還是擔憂蒲那與從音?」
徽妍仍跪在地上,答道,「稟陛下,妾乃閼氏女官之長,今王子與居次有難,妾出力營救,義不容辭……」
「你跟著去,可做什麼?」皇帝打斷她的話,冷冷道,「漠北動亂,去到就是刀兵惡戰,你跟著去,是你救別人還是別人救你?」
「妾雖無力參戰,但也絕不會拖累他人。」徽妍忙道,「陛下,妾在王庭八年,通曉匈語,亦熟知各部之事!而王師入漠北,除了殺伐,還要與各部打交道,妾可為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