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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53:14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戚氏笑著,連連應聲。
聽著他們一口一個「天子」「陛下」「恩德」什麼的,徽妍卻覺得似乎有什麼在戳著自己,連笑也變得不由衷,低頭飲一口水,不出聲。
正寒暄著,忽然,她瞥見曹謙走過來,示意請她出去。
徽妍向眾人告了退,走出堂來,「哪家人來了?」
「並無客人。」曹謙壓低聲音道,神色閃爍,「女君,小人方才見四主公將主人拉著說話去了」
「四叔父?」徽妍訝然,看向王璟那邊,目光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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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璟原本在庭中迎賓,覺得渴了,回堂上喝水,在堂前遇到四叔父王敘。
「賢侄辛苦!」王敘見到他,笑容親切。
「招待親友,本是應當,不敢言苦。」王璟謙道。
「唉,迎賓之事且交與家人,一家之主,這般勞累作甚。」王敘關切的說,「來來,叔父許久不曾見你,來陪叔父坐一坐。」說罷,便拉著王璟到角落裡去。
庭中有樹蔭,下面也設了席。王璟不好推拒,只得跟著王敘入席。
王敘笑容滿面,看案上有待客的果脯,抓一把在手裡。
「我見賢侄近來氣色甚好,」他邊嚼著杏脯邊說,「如何?家中可是有甚喜事?」
「叔父過獎,母親壽辰,自是闔家大喜。」王璟道。
「壽辰自然是喜,可不是叔父說的喜。」王敘擺擺手,笑眯眯地看他,壓低聲音,「我可聽說,你近來發了家。」
「發家?」王璟愕然,「叔父,這話從何說起?」
「莫裝了,鄉中誰人不知,徽妍從匈奴歸來,朝廷賞了整整一車財帛,金玉無數!」王敘眼睛笑得發光,「賢侄,我早說三兄養了好兒女,你兄妹二人都這般出息,我等親戚亦面上有光!」
王璟哭笑不得:「叔父,莫聽長舌之人胡說。」
「嘖,怎是胡說,人家都看見了,徽妍回來之時,車沉得壓出尺余深的車轍。」王敘說著,話鋒忽而一轉,語重心長,「賢侄,莫怪叔父說你,得了榮華,不可忘了叔伯啊。別人不說,但說叔父我,從小到大,待你可好?」
王璟愣了愣。
「你小時候,你父親還未去長安,對你最好的是誰?是叔父。歲時節慶,叔父那次未給你送過新衣,後來每回去長安,也未忘記去看你。賢侄,你是讀經明理之人,須知立身處世之本,乃在恩義!」
王璟從王敘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苗頭,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四叔父王敘,近兩年好賭成性,鄉中聞名。他近來輸了許多家財,四叔母幾乎翻臉。在帳冊中,向王璟借錢最多的也是王敘,王璟拉不下面子,借了幾筆,林林總總有兩萬餘錢,一錢也沒有還過回來。
「叔父,」王璟道,「叔父若有何事,還請直言。」
王敘聽得這話,臉色和順些。
「也不算大事。」他笑了笑,忽而嘆口氣,換做愁眉,「賢侄不知,叔父近來家中實窘迫,眼見著你祖父傳下的田地也要保不住了。那可都是祖產,落在別人手上,叔父豈不成了罪人?賢侄,鄉鄰親戚之中,能幫忙的也只有賢侄了!」
王璟心中吸一口氣,果然是此事。
……兄長,有借無還,便是無信。無信之人,便是親戚,也不可縱容。否則有一便有二,苦的終是兄長。
他想起徽妍之前告誡過自己的話,不禁苦笑。枉自己讀書比誰都多,卻還不如妹妹看人看得清。
「不瞞叔父,侄兒如今,亦有心無力。」王璟道,「侄兒無能,家中府庫早已虧空,無財可借。」
「怎會無財?」王敘急起來,「徽妍不是有許多!」
王璟未想王敘竟這般不顧臉面,皺起眉來,正待說話,忽然,身後傳來徽妍的聲音,「侄女確是有些錢財,叔父若要,此事好說。」
二人一驚,回頭,卻見徽妍站在後面,笑吟吟的,「叔父不欲祖產落於外人之手,實乃深明大義。侄女亦決不袖手,願將田產買下,助叔父度過難關。」
☆、第18章 壽筵(下)
????王敘沒想到自己這話會被徽妍聽了去,更沒想到她會說出這般話來,臉色變了變。
「侄女說的甚話。」王敘乾笑一聲,「賣卻是不可的。」
「不 賣?那叔父如何是好?」徽妍與王璟相視一眼,嘆口氣,向王敘道,「不瞞叔父,這些年年景不好,田地收成差,叔父也是知曉。如今家中錢財捉襟見肘,侄女雖得 了些朝廷賞賜,卻不過勉強對付些衣食之用。昨日侄女與兄長說起此事,還哀嘆不已。我等兄妹失怙,上有母親體弱,下有弟妹年少,更有侄子侄女年幼,逢得如 此,苦不堪言。幸而上天憐憫,還有叔伯關愛,而叔父一向待我兄妹如親生,更是親切。故而前番雖府庫空虛,叔父上門借錢,兄長還是借了。近來家中花費頗大, 說來慚愧,侄女昨日與兄長談起府庫窘境,還說要與叔父商議還錢之事,可兄長說叔父待我等這般好,定不會拖延不還,寧可賣田賣地先撐著也不可催促。如今叔父 說起難處,侄女實慚愧,家中雖難,可叔父既然開口,定然要幫。只要叔父願意,我等就算去借債,背上緡錢也要為叔父將田產買下,既幫了叔父,也不至辱沒王氏 門庭。叔父放心,良田市價多少,侄女一錢也不少,叔父看如何?」
王敘聽得這話,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他咳一聲,「也不至於這般,賢侄有難處,叔父另想他法便是。」
徽妍聽得這話,面露不喜之色,「叔父這話,莫非是疑我等用心不誠?叔父,我兄妹自幼受教,行事遵乎禮義,此天地可鑑。叔父若有疑,侄女願與叔父到祠堂,在祖先及父親靈前立誓,若有貳心,天打雷劈……」
「不不,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王敘平日最信鬼神,聽得此言唬得一跳,忙道,「侄女心意,叔父自知,怎會有疑!侄女言重,實在言重!」
徽妍又讓了兩句,王敘臉色不佳,藉口如廁,連忙起身走開了。
王璟方才一直不得機會開口,看著王敘遠去的背影,不禁哂然。再與徽妍相覷,各自無奈,笑了起來。
「幸好你來。」他嘆口氣,「為兄雖不欲借錢,卻實不知如何應付。」
「應付也不難,不過比誰麵皮厚些罷了。」徽妍莞爾,心中卻不無遺憾。可惜自己就算嘴上再強,也終究是在嘴上。那些借給王敘的錢,就算說破嘴皮,看著也是要不回來了。
兄妹二人說著話,回到堂上,正遇陳氏與陳家兄嫂從後宅出來。
王璟與陳匡曾經同朝,又是聯姻,關係不錯,徽妍卻與他們並不算熟,見了面,也不過說些客套話。
陳氏夫婦是長安人,知曉徽妍剛從匈奴歸來的事。陳匡在京兆尹府任職,消息通達,談起匈奴,他興致勃勃,「是了,聽說烏珊單于身體不大好了,我昨日還與同僚打賭,看哪個王子能當上單于。依女君之見,右賢王如何?」
徽妍想了想,道,「右賢王母家部眾最強,不過平時行事蠻橫,得罪人不少。」
「右賢王?」陳匡的妻子不解,「妾聽聞單于有太子啊。」
「太子算個什麼。」陳匡笑而擺手,「你道匈奴那些胡人也講孝悌?哪次換單于不是先廝殺一場,刀兵最強的才是單于。你且看著,那邊定要變天。」
「哦?」王璟問,「伯安可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也不算什麼消息。」陳匡道,「只知近日從匈奴過來的貨物一日少過一日,而運往匈奴的糧食布匹卻多了許多,朝廷還為此專門下令,要各關口嚴查往匈奴的貨物,不得超限,哦,前幾日有人在貨物中藏了二百斤鐵,被查出來,直接下了獄。」
眾人聽得,一陣欷歔。
「唉,今日乃吉日,好好的,說什麼刀兵。」陳氏見氣氛不對,笑著打岔。
眾人亦笑,轉而說起兩家兒女瑣事。
徽妍在一旁聽著,心情卻被什麼勾住一般。
其實不用陳匡說,她也知道,匈奴那邊難免一戰。她一直擔心著公主的兩個兒女,曾與張挺一道上書朝廷,希望能讓朝廷出面,將他們接來漢地。但此事遲遲不見迴響,徽妍在朔方第一次見皇帝的時候,也親口提過,但皇帝並未表態。
徽妍不是小童,知道兩國相交,唯利是先。在局中,甚至公主也不過是棋子,何況她的兒女。
而掛心之餘,徽妍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陳匡說,匈奴過來的貨物在變少,而漢地賣去的貨物在變多。徽妍心思轉了轉,這的確是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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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太多,徽妍和王璟夫婦,閒暇不多時又忙碌起來。內內外外坐滿了人,他們除了要招呼,還要迎賓,忙個不停。
堂上,嗓門最大的是二伯父王佑。幾兄弟之中,他最是富裕,徽妍路過堂上時,聽到他在得意洋洋地說著給次子貲選郎官的事。
「官府說,下月便可去長安!」王佑滿面紅光,「郎官也不是人人能做的,哪怕父輩做過官,諸位說是不是?若論才智,十里八鄉,何人比得上我兒?縣官都是知曉的!」
他話裡有話,許多人交換著眼神,心照不宣。
徽妍皺皺眉,瞅一眼上首,戚氏勞累,已經到堂後去歇了。徽妍身旁的王縈卻是聽到了,露出不滿的神色,徽妍拉拉她,微微搖頭。
「徽妍,上次我與你母親說的那位趙公子,考慮得如何了?」二伯母胡氏看到徽妍,隔著幾個人大聲問道,「我前兩日見到,他們還打聽這邊的意思呢!」
「趙公子?」有人問,「哪位趙公子?」
「陽邑趙裘家的次子啊!」胡氏道,「那可是個好人家,吃用不愁。」
「趙裘不是個屠戶麼?」大伯母于氏怪氣地嗔她一眼,「怎配得上徽妍?」
「怎配不上?」胡氏道,「我那日也與娣婦說呢,二十四又不是十四,金枝玉葉便莫去想了。既在這鄉邑之中,眼界便莫總看著長安,選個差不多的便行了。」說罷,問徽妍,「徽妍,你卻說說,相得如何?」
徽妍看著她,淡淡一笑:「婚事自有母親兄長做主,侄女豈可置喙?」說罷,行一禮,款款走開。
「長舌婦!」王縈氣不過,走出幾步遠,忍不住道,「她自己也有待嫁女兒,若覺得好,怎不留著當女婿!二姊!你怎也不反駁幾句?」
「如何反駁?當眾罵人麼?」徽妍看看她,「縈,做個潑婦也不難,卻能掙回多少臉面?」
王縈不甘心,卻覺得有理,氣鼓鼓地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