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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53:14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徽妍在冊上看到,他們家遷回弘農以來,最大一筆開銷是剛來的時候修葺屋宅。此間的房屋閒置多年,要重新整修,王璟為了讓家人住得舒服些,在此事上花了十萬錢。其餘開銷,與之相比並不算大,但積少成多,加起來也是大數。

    她還看到一些借出去的錢,名目上寫的是各家叔伯親戚,少則一二千,多則上萬,不禁皺了皺眉。

    「叔伯們也來借錢麼?」她問。

    「借過。」曹謙道,「前兩年蝗災時,弘農物價漲得狠,時常有叔伯親戚說無錢可用,上門來借些。」

    「可有借契?」

    「無。」曹謙苦笑,「女君,你知曉知道主人為人,那都是至親……」

    呵呵,至親。徽妍在心中冷笑,不說話。

    她們家可能有些窮親戚,但絕不是這些叔伯。

    當年徽妍還在長安的時候,他的祖父就已經去世了。王兆當時任太子太傅,過得最是富貴,為人也慷慨。分家時,王兆只要了些父母不值錢的遺物做念想,其餘全由四個兄弟們處置。

    所以在弘農雖是他們一家人的故鄉,王兆卻沒有從父親那裡繼承到任何田產。如今傳給兒女們的田宅,都是他自己出錢另購的。據她所知,幾位叔伯分到的田地,最少也有十頃,且都是良田,說不定如今家境比王璟這邊還好。

    徽妍看完,感到事態嚴峻。

    她這些年攢下了些錢財,朝廷的賞賜之物也算豐厚,用來支撐家裡的生活倒不是難事。可若是仍然這般過下去,只怕多少錢財也遲早會用盡。

    徽妍閉了閉眼睛,覺得心煩意亂。

    「二姊?」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徽妍睜眼,只見是妹妹王縈。

    她梳著總角,手裡捧著一隻食盒。

    「縈,你怎來了?」徽妍打起精神,坐起來。

    「庖廚中剛做了米糕,我想你應該也餓了,帶些來給你。」王縈說著,打開食盒。

    徽妍看去,只見裡面果然盛著些新鮮的米糕,還冒著熱氣,不禁莞爾。

    「你還記得?」她輕聲道。

    「我不記得誰還會記得?」王縈得意地說,眼睛亮晶晶的。

    ……從前在宮學,卿不是每隔兩個時辰就要去御膳中討小食?

    不知為何,徽妍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那句相似的話,不禁愣了愣。

    「吃吧。」王縈拿起一塊米糕,塞到她手裡。

    徽妍咬一口,溫香軟糯,不禁心滿意足。

    說來,她和這個妹妹,從前一直很親密。徽妍大王縈九歲,王縈識字都是徽妍教的。在長安的時候,徽妍無論做什麼,王縈都喜歡跟在她後面,包括時不時去庖廚覓食。徽妍曾經覺得照顧她很煩,常常躲開她,自己去玩。但是到了匈奴之後,她又時常懷念王縈眼巴巴跟在自己後面的樣子,後悔自己不珍惜。

    她把王縈拉到身旁,一起吃米糕。

    「你平日在家做什麼?」徽妍問。

    「看書。」王縈說。

    「真的?」

    「假的。」王縈吐吐舌頭,小聲道,「我會關上門,翻窗出去玩,二姊,你千萬莫告訴兄長。」

    徽妍笑起來,抱了抱她。

    「二姊,」王縈埋頭在她懷裡,低低地說,「你不會再走了,是麼?」

    「不會了。」徽妍撫著她的頭,「我再不會離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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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辦宴席的當日,賓客盈門。

    來的都是父母兩邊的親戚,徽妍大多不認識,只能跟在母親後面,聽著家人傳報,微笑一一行禮。

    四位叔伯也來了,各自帶著家人,有一大群。

    「這是徽妍?」大伯父王和六十多歲,身體胖得幾乎腰帶都要勒不住,笑起來眼睛都幾乎不見,「回來甚好!從匈奴回來,可喜可賀!」

    徽妍行禮:「多謝伯父。」

    二伯父王佑,四叔父王敘,五叔父王啟也來相賀,人人皆是福相。

    伯母和叔母們則圍著戚氏說話,你一言我一語。

    「徽妍去了匈奴回來,長得都快認不出了!」

    「聽說匈奴風水傷人,依我看也未必,徽妍可是越長越好。」

    「你這話說的,徽妍小時候在長安,你見過麼?」

    「那時確是見不到!徽妍可是宮學中的侍讀,我等平頭百姓豈可輕易見到,呵呵呵……」

    說了好一陣,親戚們才去堂上,在席間坐下。

    「長姊怎還不來?」王縈來到堂前,踮著腳不住往外望。

    徽妍亦是此想,問曹謙,「長姊那邊可派了人去告知?」

    「告知了,」曹謙道,「大女君還說一定要來。」

    話音才落,大門外忽而出現了兩個身影,徽妍定睛看去,不禁露出笑容,那正是她的長姊王繆和姊夫周浚。

    王繆排行第二,大徽妍六歲,如今雖已經年近三十,卻仍面容嬌美,走進門,似門庭生光。

    徽妍和王縈忙迎上去,與二人見禮。王繆將她扶起,端詳片刻,微笑,「長大了,可不是小女兒了。」

    話語雖短,徽妍聽著,心中卻是一酸。

    從前在家中,長姊就總說她是「小女兒」,姊妹兩人藉此拌嘴,一直拌到王繆出嫁。徽妍去匈奴之後,姊妹二人八年不曾相見,也不曾通信,如今見面,心事澎湃。徽妍望著姊姊,那張臉雖未改,笑起來卻已經有了些淡淡的紋路。她握著王繆的手,說不出話來。

    周浚在一旁見狀,拉拉王繆,笑道,「莫小女兒長小女兒短了,如今的小女兒不是縈麼?」

    王縈愣了一下,笑嘻嘻地說,「姊夫此言在理,小女兒是我!」

    徽妍和王繆破涕為笑。姊妹三人相攜,一道上堂。拜見了母親和親戚們之後,又一道入席。

    宴上賓客實在太多,聒噪不已。不過徽妍在匈奴做女史的時候,經歷過胡人們聒噪百倍的宴席,倒是不以為意。

    用過膳後,男子聚在一起飲酒,女眷在坐在一處聊天。未成年的兒女們到處奔跑玩耍,吵吵鬧鬧。

    「徽妍到底是女流!」男人那邊不知說到了什麼,一個堂兄醉醺醺地站起來說,「我若是你,伺機一刀斬了單于,掃除邊患,陛下定然封我做個萬戶侯!」

    「莫瞎吹!你尚書也背不下幾篇,做得女史麼!」

    眾人哄堂大笑。

    「徽妍今年,可有二十五了?」一位伯母問。

    「剛滿二十四。」徽妍道。

    「不小了,」那位伯母語重心長,對戚氏道,「如今既然回來,還是儘早婚配才是。」

    「可不是。」一位叔母吃著果子,「要我說,當初就不該送去做什么女史,還不如我等生在鄉間的女兒,早早成家。」

    王縈聽到這話,臉色變了變,看向徽妍。

    徽妍卻似未聞,笑笑,沒有答話。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王繆見徽妍不語,道,「去年兄長在後園中新載了好些花樹,不知如何了?」

    徽妍知她心意,道,「我帶姊姊去看。」

    說罷,姊妹二人起身,往後園而去。

    午後,微風輕撫,園中只有小童們玩鬧,二人賞花散步,終於能喘口氣。

    「你莫怪那些人,他們每日無聊得緊,好容易得了機會開開口,豈有放過的。」到了花園裡,王繆開解道,「些許蠢話,你莫往心裡去。」

    徽妍莞爾:「我知曉。」

    王繆道:「是了,有一事要告知你。你姊夫提了官,入大司農的平準府,我等年初時已經搬去了長安。可惜幾日前你不知曉,不然可住到我家裡。」

    「哦?」徽妍眼睛亮了亮。

    王繆的丈夫周浚,出身沛縣周氏,是個世家子弟,祖上是功臣周勃。周浚的父親,也曾在長安太學做學官,因而與王兆交好。王兆升任太傅之後,周浚的父親上門來為兒子求娶王繆,王兆答應,便結了親。周浚是個才能不錯的人,對人親切,徽妍其實挺喜歡他。他在雒陽為府吏,管市中賦稅,來家中做客時,常給徽妍說市中商賈的事情,說得精彩絕倫,徽妍覺得十分有意思。他此番升官去了長安,徽妍是真心替他高興。

    據徽妍所見,周浚和王繆婚後一直恩愛,美中不足的是,王繆連生了兩個都是女兒。在徽妍去匈奴之前,王繆又懷了第三個,後來在兄長的來信中得知,仍然是個女兒。

    「周家的舅姑待你如何?」徽妍問,「還總說你不生孫兒麼?」

    「還能如何?生什麼又不是我想便有的。」王繆道,說著,撇撇嘴,「父親那事之後,許多親熱的故人都不見來往了,那邊待我已經算仁善。」

    徽妍聽出了王繆話語中的怨氣,愣了愣。

    王繆四下里看了看,淡淡道,「徽妍,父親去世前,曾為縈定過親事,你知道麼?」

    「親事?」徽妍驚訝。

    王繆看她神色,頷首,「想來兄長純善,不會與你碎語。定親的是奉常何建的孫子,可父親罷職之後,那邊就把婚事退了。」

    ☆、素縑(上)

    ?  徽妍定定看著王繆。

    說實話,失勢的家族會有什麼境遇,她在長安時就見過好些。在朔方的時候,戴松也曾提過,但徽妍沒想到,最涼薄的事是發生在家中最小的妹妹身上。

    「縈知曉麼?」徽妍低低道。

    「怎會不知曉。」王繆苦笑,「平白不見了一個未婚夫,會不知曉麼?」

    徽妍沒有答話。

    王繆嘆口氣:「你問舅姑待我如何,天下人,其實都是趨利的。幸好你姊夫是個肯護著我的,我不會受許多為難。」說著,她笑起來,「徽妍,你可記住了,擇婿要擇聽話的,家世錢財,不差許多就是了。」

    「什麼聽話,什麼家世。」一道聲音悠悠傳來,二人一驚,望去,卻見周浚踱著步走過來,手裡捻著兩支月季。

    「在背後說我什麼?」他語氣不滿,卻將月季遞過來。

    王繆瞪他一眼:「怎胡亂採花,可知家人平日照顧多辛苦。」

    周浚不以為然:「花開來不就是摘的麼?來,一人一支,不許不要。徽妍,姐夫方才去刺都扎到手了,你看……」

    「莫不知羞……」

    這二人又開始拌嘴,徽妍在一旁看著,不禁莞爾。她這位長姊,在家就是個嘴皮厲害的,從前母親常常擔心她這般性情,會被夫家嫌惡。但後來證明,她配了一個合情合意的丈夫。每每看到他們二人,徽妍總十分羨慕。

    「莫打岔。」周浚忽然正色:「方才你說什麼聽話,什麼家世?」

    「還能說什麼,妹妹要擇婿,擇婿不就是看人品家世。」王繆一邊把花別到發間,一邊朝徽妍使個眼色。

    徽妍臉紅,忙道,「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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