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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27:54 作者: 酒時醒
幾人面面相覷,神色露出慌張來,誰都沒有想到東啟帝真的來了,從前那些令人可怖生懼的傳言一股腦的湧上頭腦,如今再頂著這樣的凜然氣勢,頓時啞口無言。
稽晟視線移開,對底下埋著頭跪了一片的人冷聲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吵著要見朕做什麼?有何不滿?都啞巴了?怎的不說話?」
這會子,誰不要命了敢說話?!
便是方才那反抗最激烈的絡腮鬍也不由得垂了頭,避開那樣寒凜似刀子凌厲的目光。
東啟帝可是動輒打殺的主兒!
身後,敖登壓來占著西郊良田的地主大戶,幾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臉色慘白。
過了半響,四下仍舊是死一般的寂靜。稽晟深深蹙眉,眼神微偏,示意桑決過來主事,臨走前,厲聲丟下一句:「誰若不服只管來找朕,當下既當啞巴,日後就給朕安分些!」
此話一出,誰知底下竟還真有個不要命的,顫抖著聲音問:「敢問皇上,如今另派良田……所為哪般?」
稽晟眸光陰冷,睨下去:「何人說話,給朕抬起頭來。」
良久,才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抬起頭,早已駭得滿額冷汗。
稽晟一步步走過去,到老頭跟前,垂眸下來,問:「朕問你,名下良田幾畝,租稅幾何?每年餘糧幾多?」
老頭當真是豁出老命了,顫巍巍答:「家有三口人,田一畝,地,地五分,糧六成上繳張老爺,三成上繳郡守,余……」
稽晟不由冷笑:「好你個老糊塗!還剩一成夠誰吃?」
老頭臉通紅,半響無言,無數苦難盡藏在了額上堆起的皺紋里。
「朕瞧你們是被豬油蒙了心,睜開眼睛好好瞧瞧!」稽晟指向那幾個富態的男人,「朕今日既來此,難不成特來貪圖你這幾塊地,壓榨你那一成糧?」
話說到這裡,但凡頭腦清醒的都明白過來了,老老少少怨恨地看向張老爺王老爺…
「皇上,是張老爺特派官家去到鄉里和我們說,若順了桑大人的安排,不僅要丟了田地還要被打發去邊疆當苦力,大家都怕啊,都是半截身子埋進黃土裡的人了,大傢伙都知道桑大人正直,是為我等著想,可若不順張老爺的,日後這年年歲歲,有老爺掣肘,操勞一年種的瓜果蔬菜都賣不出去,便是城也進不得!」
有一人說了真話,眾人也不再瞞著藏著了,都哭著喊著鳴不平,這一場哭訴是發自肺腑。
沒人注意到東啟帝發青的臉色,手背因隱忍克制而暴起的青筋。
稽晟脾氣暴躁,喜清淨,最受不得吵鬧,頭疼,火氣上頭。
可走不開身,發作不得,只得生生壓下,忍著。
他站在人群中央,一言不發,繃緊的臉龐冷硬而認真,任誰瞧了,都是一個胸懷仁厚,用心聆聽民間疾苦的好君主。
遠遠的,桑汀擰了眉,低低呢喃:「那頭怎麼了啊?我看不見他了。」
這個角度,她只看得到烏壓壓的人群。
桑汀爬到車架上,小心扶著橫樑,站直身,視野開闊了,然而隔得遠,還是瞧不太清。
於是她從一旁摘了秸稈來,纏了點綴裙擺的綠絲帶,然後舉得高高的。
那廂,稽晟煩躁得快炸裂了,拂袖抬頭,一眼看到迎風晃動的綠絲帶,逐漸猩紅的眼尾被綠意印染,他怔了怔。
那時候,耳邊倏的清淨了,徐徐縈繞著一句軟語。
——「我就在那裡等你。」
第60章 . 隔閡(四) 只給你一人親
汀汀在那裡等他。
這簡單的一句話早已變成了某種信念, 撐著他那岌岌可危的暴虐脾氣和躁怒因子,姑娘甜軟的笑便似腰帶下懸掛的香囊,是清香, 會將他圈圈圍繞, 氣息安寧。
世間萬物,不論好壞與否, 稽晟冷漠而絕情。
唯獨桑汀,是一個哪怕他自己也無法言說的特殊存在。
一別經年,再重逢時,斗轉星移,什麼都變了,可從頭到尾, 他們有所交集的一幀幀一幕幕, 他從沒忘記過。
當年小心翼翼扯住他袖子、會在寒夜裡追著他送銀錢、怕他凍著餓著的小姑娘, 是掛在天上會發光的月亮, 熱忱善良, 也遙不可及,光芒會照亮他,也會照亮任何一個孤苦淒涼的夜路人。
那晚, 從不敢奢求什麼的少年第一次產生了掠奪的欲. 望, 這種苛求陌生得叫人發慌,因他在夷狄這十幾年,連一件完好嶄新的衣袍都不曾有過。
祈求這樣一個姑娘, 是天大的奢望,或許比登天摘月難上百倍。
彼時的稽晟才被丟到這個只在旁人口中聽到過一兩回的江都城,還不懂得「公主」是什麼,可當他似個賊一般, 跟著那輛馬車到桑府時,瞧見的是巍峨的牌匾,莊嚴肅穆的紅漆大門,還有幾個恭恭敬敬候在門口的下人。
原來,粉雕玉琢的姑娘,是進出高門大戶、前後有好幾個下人服侍的,金尊玉貴。
寒風穿透薄衣衫,並不冷,他只是想起高高在上的北狄王和北狄王妃,眸底微光消失不見。
不過是再次映證了,何為痴人說夢、水中撈月。
八個字,說的約莫就是當年的落魄少年郎。
誠然,欲. 望是個好東西,使人有了野心,有了無畏前行的氣魄和膽量。
他慶幸當年是他。
短暫的失神,像是又回頭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