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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27:54 作者: 酒時醒
這是被關了兩年的桑決。
這廂出了刑部大牢,又上了馬車,直往宮裡去。
桑決一路未語,隨著眼前景致越發熟悉,蒼老的面龐終於浮現憂思。
大晉亡,東啟立。
朝代更迭,弱肉強食。
他是為臣子,塵埃落定自然無話可說,只可憐他那才將及笈的女兒,自小沒了娘,嬌養深閨,單純良善,一朝沒了父親的庇護,又恰逢朝局變遷動盪,不知如今可有飯吃,可有榻睡……
桑決在東辰殿外駐足片刻,看向身後押著他的健壯男人,「大人,皇上此番召見桑某,所為是何,可否透露一二?」
大雄木著臉,「進去,莫要讓皇上久等。」
桑決微一頓,當年蒙冤,到今日大抵是再無洗涮之時,此番終得面聖,雖在意料之外,吉凶難測,可未嘗不是轉機。
他進了東辰殿,跪下朝主位上君王行了叩拜禮:「罪臣桑決,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音落下,半靠在交椅上閉目養神的男人似一怔,又似方才從睡夢中驚醒,狹長眸子忽一睜,眼瞳漆黑,眸光幽深泛冷,襯得面上冷峻更勝了幾分。
過了一瞬,稽晟才閒散的用手肘支起下巴,打量的視線往下看去,只看到灰白囚衣後的一個囚字,他劍眉一皺,道:「先起來吧。」
桑決不由得變了臉色,是驚詫於新帝這般的和顏悅色。早在獄中便聽獄卒說過,東啟帝殘忍暴虐,性情古怪。桑決素來謹慎,當下依著禮儀拜謝起身:「謝皇上。」
隨著他的動作,腳上手上的鐐銬叮噹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慎人。
稽晟也得以瞧清底下人的面容,髒污黝黑,難掩沉著儒雅之氣。
嘖,還別說,跟那個小哭包有幾分相似。
稽晟起身走到桑決身邊,復又打量了幾眼,他既不拐彎抹角,直問:「江寧是你什麼人?」
桑決猛地一愣,暗道不妙,當年公主出城送降書之事,他亦是聽獄卒閒談碎嘴時知曉了的,更聞言新帝十分寵愛公主,還予了後位,然而道聽途說,誰知背後是真是假?
如今東啟帝忽而問起……
桑決定神,如實道:「這是妻妹婧妃之女,罪臣的外甥女。」
稽晟意味不明地「噫」了一聲,說:「朕聽聞,你也有個女兒。」
聞言,桑決險些跪下求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放過,他卻也只得極難為的,應了一聲。
君心難測,多說多錯,縱使他有千百擔驚受怕,卻萬萬不能輕易道出口,不若只怕會把汀汀推到火坑裡。
而稽晟問過話,心中有數,也未多留,轉身吩咐大雄道:「帶人去鄔園,好生伺候著。」
言罷,他下顎一揚。
大雄眼觀鼻鼻觀心,很快明白主子未說出口的吩咐。
——去查查這個桑老頭的女兒。
這樣的發展,桑決始料未及,驚疑之餘,自也明白,如今境地由不得他做主。
更深露重,又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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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這邊,桑汀夜裡喝過藥,燒退了,氣色也好了不少,清晨起身後,其阿婆扶她起來走動。
今晨比昨日涼了些,她走動也是在殿內。
桑汀四下尋了尋,沒瞧見昨日那兩個丫頭的身影,她一無所覺,轉頭問:「阿婆,三月四月呢?」
其阿婆握住她的手滿是皺紋老繭,卻也暖融融的,「娘娘,她們忙別的去了,您有什麼吩咐與老奴說便好。」
桑汀默了默,心下並未懷疑什麼,「阿婆,我想綰髮。」
「好,正好老奴學了新樣式,給娘娘綰。」其阿婆笑著道。
聽了這話,桑汀的臉色卻隱隱垮下,她眼睫微垂,遮下眼底落空,走到梳妝檯前坐下,眉間愁雲更重。
「阿婆,」桑汀努力揮去心中忐忑,只當作尋常的開口:「我想叫青絲館的人來,聽聞她們綰的髮髻極美,你能請人進宮來嗎?」
青絲館是都城東街的一家鋪子,頗負盛名,其阿婆頓了頓,才為難道:「娘娘,老奴去學來可好?」
桑汀默然垂下頭,直到肩膀上搭了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像是安撫,她以為是其阿婆,語氣怏怏道:「阿婆,你是好人,你有子女的吧,你會想念他們嗎?我也是父親的女兒,我記掛著親人,可如今被困在這宮裡,我只是……」
話音未落,一股子陌生氣息撲面而來:「只是什麼?」
桑汀猛地抬頭,瞧見鏡中冷峻男人,不免一怔,被按住的肩膀僵硬住。
她慌張別開視線:「這個時辰…你,你…」不要去上朝的嗎?
稽晟手中力道重了些,俯身下來,嗅著她身上的藥香,低沉嗓音緩緩在桑汀耳畔散開:「今日休沐,過來瞧你。」
桑汀抿了抿唇,不自在的側開身。
稽晟輕輕「嘖」了一聲,似是不悅不滿,卻也沒發脾氣,他直起身,目光如炬,始終落在桑汀身上。
「桑決是你什麼人?」
他甫一問完,掌下的雙肩便狠狠顫了顫,這個柔軟的身子在發抖。
忽而聽到父親的名字,桑汀如何能若無其事?
桑汀氣息不穩,幾乎是顫聲問:「你,你說說什麼?」
「桑決,」稽晟好脾氣的重複,握住她肩頭的手掌緩緩合攏,他循循善誘,道:「眼下正準備從牢獄中調遣人手下放西南,底下有個不懂事的,說朕的皇后與那桑決沾親帶故,要朕留那老頭一命,朕瞧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