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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2:02:28 作者: 霓語凝煙
錢靈轉過腦袋,清澈的眼眸對上他眼中淡淡的悵惘。
「我父親從小父母雙亡,跟地主放牛為生,後來又參加兩萬五千里長征,風餐露宿吃過許多苦頭,他心底渴望一個安定的家庭,總覺得我有吃有穿就已經是在天堂里了。」盧靖朝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錢靈的手腕,「我有時候覺得來蘭州軍區是個難得的解脫,至少不用與繼母和弟弟終日相對。可想想失去的深造機會,我又會覺得十分的不甘心。」
「既來之,則安之。」錢靈抽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盧靖朝冰涼的手背。「就好像你剛才說的,機會總是自己創造的。至少如果以後有機會作為工農兵學員去考大學就不用像地方上那樣經過父母簽字了,只要連隊允許,就可以去考場。而且你那麼有才,寫好劇本,以後多或些獎勵也是前途無量,不至於明珠蒙塵。」
「那你對未來又有什麼打算呢?」盧靖朝迫不及待的問。
錢靈無聲地笑了。「至少不談未來,先把報幕工作完成,還要演好舞台劇的女主角。不然豈不是浪費了你的一片苦心?」
「你向來又能歌又能舞,一定能有很好的效果。」盧靖朝眯著眼睛,若有所思的指了指前方的墨綠色轎車,「有時候我挺羨慕李團,找到方向就一直努力下去。雖然辛苦,但終歸有成就感。說來慚愧,我雖然做了這麼多的事,可從來都只是盡力完成任務,沒覺得自己有多少價值。」
「那就要看你真正希望,從心裡喜歡的是什麼了。」錢靈把目光投向灼灼閃光的茫茫戈壁,怎麼也望不見盡頭。
「如果說我想回北京,你信嗎?」盧靖朝鼓起勇氣耳語道。
錢靈默無聲息的點點頭。
「我想出類拔萃的干出一番事業,而且不是在我父親恩蔭和庇護下。雖然我也清楚就算在蘭州他也會想方設法為我的前途著想,我只需按部就班的蟄伏,等待驚雷炸響,破土而出。但我希望是由自己的雙腿走出道路,而不是繼續活在他們的安排下。」盧靖朝聲音有些哽咽道。
」我信你。只要堅持努力,一定有機會能夠如願以償的。」錢靈優雅的側過身,對盧靖朝比了個「耶」。
第37章 西行 車拋錨了
錢靈和盧靖朝聊著聊著,上下眼皮不知不覺打起架來。就著盧靖朝隨身攜帶的「睡覺神器」,她背身靠著車廂擋板,掙扎了幾下也就睡了過去。
本來盧靖朝還想趁機跟她聊些更深入的話題,沒想到小姑娘終究撐不住,或許是最近太累的緣故。他索性肆無忌憚的觀賞起盡在咫尺的小美人來,粉白的肌膚上,羽睫如鴉翅般靜靜覆蓋出扇形陰影,花瓣般的嘴唇微微翹起,露出若隱若現的一線貝齒,車廂顛簸間本來文絲不亂的髮髻鬆散開來,濃密如海藻般的烏髮垂了幾絲在耳邊,拂的他心中直痒痒。
不知凝視了多久,卡車的速度漸漸降了下來。盧靖朝回過神,從背包里抽出一本曹禺的《雷雨》,低下頭慢慢翻閱起來。隨著正午烈日高懸,車廂里漸漸暖和起來。他偶爾透過縫隙瞟一眼窗外萬里無雲的藍天和前方頂頭前行的軍車,想起往昔在父親身邊承歡膝下的時候。那時自己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父親常年獨自呆在西北,母親和他都留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每年夏秋之交,父親總會派警衛員從北京接母子倆來蘭州團聚。武威、張掖、敦煌.......坐落在河西走廊的古城裡灑滿了一家三口愉悅的足跡。只是父母四目相對時經常默默無言,等他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回過神來,才會敷衍似的聊兩句。每到這時,父親就會招手喚來警衛員把他帶到外邊去玩兒,只剩下兩個成年人門戶緊閉,偶爾傳來零星爭吵聲。
再後來,讀小學高年級的時候,一貫當家做主的母親毫無徵兆的病倒,住進了守衛森嚴的軍區醫院。小學畢業那一整年,盧靖朝一直穿梭在家、學校和醫院三點一線上。母親在病床上急劇的清減下去,從豐腴圓潤的美人消瘦成明清水墨畫上搖搖欲墜的枯竹病梅。在後來,等父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甘肅調回,拿在手裡的卻是薄薄的一張白紙黑字的病危通知書。再之後盧靖朝處理完母親的後事,獨自在老房子裡住了半年,知道有一日警衛員來學校,請他放學去市中心崑崙飯店包廂一敘。
盧靖朝永遠忘不了踏進崑崙飯店那一刻,金碧輝煌的房間裡父親頭一次換下軍裝,改穿挺括服帖的歐式西服。一個嫵媚嬌俏的女子身著剪裁得體的旗袍,挽著他的手,笑靨如花的迎上來,摸了摸少年蒼白的臉頰,「這就是小朝吧,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向來威武嚴肅的父親罕見的攬過兒子的肩膀,溫言道:「來,咱們一家三口照張合影。」
「是一家四口。」女人勾起唇角,衝著新婚燕爾的丈夫撒嬌道。
盧靖朝僵硬的掙開了父親的手臂,尷尬的鞠了一躬,低聲說了句「恭喜」,就飛也似的逃出了飯店。深秋的傍晚涼風蕭索,少年如孤魂野鬼般漫無目的在街頭遊走,最後摸索著回到老屋,取下牆上母親的黑白照片,抱在懷裡哭了整整一夜。
軍卡一個急剎,全車人猝不及防晃了個東倒西歪。錢靈在迷迷糊糊中向後滑去,忽然感覺身後一暖,頭頂被硬邦邦的東西撞的生疼。她連忙回過頭,發現自己靠在盧靖朝懷裡,對方正捂著下頜,眼眶紅通通的。